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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安槍擊案開槍警察:事后受到很多人騷擾 我很委屈

2015-05-25
来源:南方都市報

  李樂斌向南都記者介紹事發經過。

  徐純合的火車票。

  村支書王淑華稱是她提出鐵路局給死者家屬20萬元

  作者:王佳

  5月21日,哈爾濱鐵路運輸檢察院公布調查結果,民警李樂斌使用槍支依規合法。

  5月2日,慶安火車站發生鐵路警察開槍事件,慶安人徐純合被民警李樂斌開槍擊斃。事件發生后,公安部和鐵路總公司責成鐵路公安機關展開調查,鐵路公安局迅速組成工作組赴慶安指導處置,哈爾濱鐵路公安局則根據公安部《公安機關人民警察佩帶使用槍支規范》成立了調查組,最終形成民警使用槍支依規合法的調查結論。

  徐純合為何突然情緒失控,進站前發生了什么?他是不是上訪者,村干部是否曾聯合鐵路警方截訪?事后家屬拿到的20萬元救助款是怎么回事?

  南都記者為此赴黑龍江慶安縣展開了調查。

  進站之前

  徐純合的最后一晚,是和母親權玉順、他的三個孩子在外甥女婿錢立民家度過的。

  錢立民家就在豐收村,與徐純合老家隔一個屯。徐純合一家2011年在村委會的幫助下搬到縣城租房去住了。錢立民是村里為數不多的與徐純合往來較多的人,由于生性懶惰,加之外表邋遢,同鄉都叫徐純合“大沒臉”。

  第二天上午,徐純合一家人乘電動三輪摩托來到慶安火車站,徐純合買了兩張下午4點14分去大連金州的K 930次火車票。

  徐純合的票是位于6車002號的一張硬座,權玉順的票則是無座。

  權玉順后來說,當天他們母子一行領著三個小孩,原本是想去位于大連金州的徐純合叔伯弟弟徐純靜家串門,看看徐純靜的母親。徐純靜則表示,他對此完全不知情。

  買完票,徐純合邊打電話邊走出候車室,電話那頭是錢立民。徐純合問他昨天在縣城買了點什么,錢立民答“花生和藥”。錢立民又問徐純合何時去大連金州,徐答“下午”。接著,錢立民囑咐徐“趕緊回來,快插秧了,等你回來幫我挑苗”。然后,他就掛了電話。

  打完這通電話,徐純合一度返回候車室,不到6分鐘,他又折返出去,領著母親和孩子去往站前的小飯館。老板娘回憶,徐家5人在這里點了一條麻辣鱈魚、一盤蒸餃,以及一杯二兩半的50度散裝白酒,一瓶啤酒。這頓飯63元,老板娘結賬時只收了60元。

  老板娘說,掏錢的是權玉順老太太。

  事后黑龍江公安廳刑事技術總隊的檢驗報告稱,徐的心血中檢出乙醇,含量為128m g/m l。而酒精含量大于或者等于80m g/100m l,即達到醉酒駕駛的標準。

  權玉順說,徐純合不喝酒就哆嗦,“平時我就說,你喝吧,喝死拉倒”。

  徐純合6歲的大女兒稱,爸爸當時嫌啤酒不好喝,出飯館后,把啤酒瓶狠狠砸在地上。隨后,徐純合又三次進出候車室,最長不過2分鐘。

  權玉順的第一反應是,兒子“精神上有點不好”。

  監控顯示,徐純合進進出出候車室沒有遭到任何阻攔。這次,他在安檢門口轉了幾圈,安檢員齊洪波和齊貴民正忙著聊天,沒有注意到他。而后,徐純合進了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徐純合先是將母親攜帶的手推車推至安檢門處,不讓旅客通行,接著他又將7名已進入安檢通道尚未安檢的旅客推出候車室外,將門關上,然后用身體堵住了門。

  齊貴民眼看7126次列車就要檢票上車,上前質問“你干嗎呢”。齊貴民告訴南都記者,徐純合的回答是“不關你事,你滾犢子”。接著,齊貴民轉身走向公安值班室報警。

  是否截訪

  徐純合,45歲。約八年前,他在距慶安40多公里的鐵力市娶妻,沒有舉行儀式。2011年6月,衣食無著的徐氏夫婦被鐵力救助站送回戶籍所在地———慶安縣豐收鄉豐滿村。之前幾年,徐純合已經不住在村里了。

  從2010年開始任豐滿村村支書的王淑華告訴南都記者,2011年冬,村里給徐純合家搭了炕,修了火墻,還給了草、秸稈,但他不愿意捆柴火,想花100元/天請別人幫他捆,結果因為懶,沒有人樂意幫忙。冬天下雪沒辦法,他就去扒別人家的柴火燒。

  2012年,徐純合想去縣城租房住,村委會同意,并答應提供協助。最終徐純合在縣城換了兩次房,最后租的一間小平房,年租金500元。

  這筆錢是村里掏的。除此之外,村里還給徐純合一家辦了低保,每人一年2700元。

  王淑華說,加上出租田地的收入6000多元,徐家少說一年也有2萬元,夠用。不過,徐純合太懶,村里這些年還給徐家搭過炕,修過火墻,買過柴火和電熱板,甚至交過電費。

  談及為何如此關照,王淑華告訴南都記者,“都是看在孩子的分上,萬一凍死了怎么辦?”

  南都記者就此采訪了李樂斌、慶安站安檢員齊貴民,他們均表示不認識徐純合。

  只有慶安火車站清潔工于淑芝明確表示自己認識徐純合,“春節前他來過候車室好幾回,身后跟著一個老太太,孩子鬧人,并且把垃圾到處扔,所以我對他們有印象”。

  王淑華告訴南都記者,“徐純合家不是村里的上訪戶,但權玉順經常領著三個孩子去外地討要,被當地政府清理時,他們就稱是上訪的”。王淑華承認,自徐純合2011年由鐵力返回豐收村后,該村已派人多次去外地接過三次徐家人員,主要是權玉順和三個孫子,有時徐純合也一起去了。

  王淑華說,每次去接徐家人員,都是鄉辦公室事先電話通知的。

  豐收鄉民政助理董春雨證實,村干部在綏化接回權玉順和三個孫子后,通過他去找了縣民政局,后經調查發現徐純合身體健康,孩子不符合收養要求,此事遂作罷。

  對于鄉里為何總能得到權玉順等人的行蹤并通知村里,豐滿村會計鄧立民稱,徐純合隨身帶著身份證,權玉順隨身帶著戶口簿,很容易被外地救助人員獲悉身份。

  對于屢屢被通知出去接人,王淑華稱,村里常年省吃儉用,接徐純合一家每年就要花掉一萬多元,包括接到時有時要給他們置辦新衣服,“接的人都抱怨,這夠村里鋪不少砂石路了”。在王淑華看來,屢屢被要求接人,“我們也不想管”,“但通知了就得去”。

  事件升級

  回到事發現場,抵達安檢口欄桿處之后,李樂斌先口頭警告徐純合,并準備將候車室大門打開。這時,徐純合做了一個拉門手把的動作。

  李樂斌隔著鐵欄桿,用左手一把拉住徐純合的右臂,試圖將其帶離,而抵達安檢口處后,徐純合抓住桌上齊貴民剛喝了一口的礦泉水瓶,拋向李樂斌。李樂斌回憶,當時徐純合一直在嘟囔。為了讓旅客順利進站,李樂斌隔著鐵欄將徐純合的雙手反扣住。

  旁邊開始聚集人群。當進站口人流減少后,權玉順扶著小推車來到二人旁。李樂斌拖著被反扣雙手的徐純合向大門口移動。權玉順緊跟著,在鐵欄桿拐角處,繼續拽李樂斌。接著,李樂斌松開徐純合的手。他事后告訴南都記者,當時兩人隔著護欄,并不方便,想先松手再繞到安檢通道里去處理。

  但李樂斌一松手,徐純合便轉身開始擊打李樂斌,一度將左手伸進衣服內側,喊“你敢動我,我捅死你”。

  在判斷對方可能持有兇器后,李樂斌摸了一下槍,大喊“別動”。

  幾秒鐘后,判斷對方并無兇器,李樂斌又將配槍放回槍套。

  李樂斌轉身走向值班室。李樂斌說,他當時感覺到徐純合有強烈的暴力傾向,準備返回值班室求援,同時使用其他警用設備來控制現場。

  當時,售票窗里的工作人員都沒出來,安檢員齊洪波離開了現場,她告訴南都記者是去站臺找人了。齊貴民則從食堂邊的窗戶跳了出去,直奔派出所。

  李樂斌稱,剛一轉身,他就聽到圍觀者喊“快跑,他攆你呢”,他于是加快步伐。徐純合緊追不舍,監控顯示,12時21分48秒,徐純合追到值班室外猛踹大門。李樂斌手持防暴棍出來,試圖制服徐純合,徐純合在反抗中抓住防暴棍,做出搶奪動作。

  接著,雙方陷入僵持,徐純合一度將趕來的母親推向李樂斌,隨后又一把抓住身后的6歲的大女兒,雙手舉起摔向李樂斌,小女孩直接倒地。

  李樂斌稱,他當時并不知道老太太和小孩是徐純合的親屬。

  檢方認定

  徐純合再次上前搶奪防暴棍,并揮手擊打李樂斌頭部,打中其太陽穴,將其警帽打落在地,10秒鐘后,徐純合倒地,然后順勢奪走了防暴棍。

  李樂斌說,搶警棍的時候,他便警告徐純合“別動,否則使用武器”,因為徐純合力氣比他大,實際上防暴棍的控制權一直在對方手中。

  據李樂斌透露,徐純合的回應是,“有槍咋的,誰搶到就是誰的”。

  搶到防暴棍之后的徐純合擊打李樂斌的手臂,李樂斌再次警告“別動”,李樂斌說,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否則”,棍子便落在了他的頭上,他立即掏槍上膛,第二棍又落在了他握著槍的手上。5月21日,李樂斌的雙手依然是腫的。

  視頻顯示,12時23分15秒(實際時間為12時05分),李樂斌開槍,一道火光刺出。徐純合中槍后,先是走向旁邊候車座椅坐下,然后頭部朝下趴在椅子上。

  權玉順從兒子手中拽出防暴棍,朝他身上擊打了兩下。

  李樂斌告訴南都記者,隨后他立即呼喊圍觀者撥打110、120,同時趕緊控制現場。

  他告訴南都記者,射擊前持槍的手被擊打后很疼,來不及考慮太多,也來不及瞄準,只是在退一步后,選擇了對方身上目標比較大的地方,以免發生跳彈。

  繼5月14日哈爾濱鐵路公安局公布調查結果,稱李樂斌開槍是正當履行職務行為,符合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之后,檢察機關也公布了調查結果,二者結論一致。

  5月21日,哈爾濱鐵路運輸檢察院檢察長孫成毅告訴南都記者,5月2日中午12時41分,檢方即接到慶安站發生槍擊事件的通知。隨后,檢察機關成立了工作組展開核實,包括調取事發現場監控,目擊者證言,當事人陳述,警棍、槍支等物證照片、警官證、持槍證、槍支使用交接記錄等書證,傷亡鑒定和槍支彈道鑒定等100余份證據材料,并進行了審查。

  檢方最終認定,李樂斌系依法執行公務,使用槍支依法合規。

  據了解,2012年,哈爾濱鐵路運輸檢察院已從哈爾濱鐵路企業分離出來,移交給黑龍江人民檢察院,納入國家司法管理體系,實行屬地管理。

  善后風波

  事件發生后,鐵路部門經與徐純靜為代表的家屬協商,給了對方一筆20萬元的救助款。

  王淑華告訴南都記者,請鐵路部門給這筆救助款的建議,當時就是她提出來的。

  “在接到鐵路部門對事件的報告后,我就提出考慮到徐純合有個80歲的母親,一個精神病妻子,還有三個孩子,能否給予一定救助”。王淑華說,“最后哈鐵公安經向哈爾濱鐵路局請示,鐵路局同意拿出20萬元幫助解決死者家里的困難”。

  在接受南都記者采訪時,哈爾濱鐵路局證實了這一說法。

  王淑華稱,一開始徐純合的家屬連錢都沒提,只要求將權玉順送到養老院,徐純合的孩子送到福利院,但她堅持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向鐵路公安和鐵路部門提出,能不能援助徐家一筆錢,就算是獻愛心的捐助”。5月4日,徐純靜、徐純合的姐夫和外甥作為家屬代表,最終同意接受救助。

  網上有一種質疑稱,李樂斌在兩組視頻中的肩章位置不一致,調查組回應,這源于候車室內一個探頭安裝失誤。去年4月,慶安站自購一批設備,其中包括這個探頭,當時工作人員疏忽,沒有發現選擇了鏡像設置,最終才出現了與其他監控視頻對比后左右手相反的情況。

  央視記者也表示,此前公布這段視頻時,考慮到真實性和完整性,沒有對鏡像作出修正。

  北京網絡行業協會電子數據司法鑒定中心鑒定員、副研究員高磊參與了對原始視頻和央視播出畫面的鑒定,5月23日,他向南都記者披露了鑒定結論。

  結論顯示,送檢的5月2日8時46分至13時16分原始視頻,檢驗未發現剪輯處理痕跡;送檢的值班室前原始視頻為鏡像(左右反轉)視頻,由IP攝像機的不當設置造成;送檢的央視剪輯視頻與原始視頻中對應部分內容一致,檢驗未見抽幀和時序顛倒處理痕跡等。

  南都對話

  李樂斌:我感到很委屈

  現年30歲的李樂斌是慶安本地人,2006年畢業于鄭州鐵道警官高等專科學院,2007年8月就任慶安站派出所二級警員至今。已經結婚的他,有一個一歲多的孩子。

  目前,李樂斌在家養傷,沒有恢復上班。5月21日,他接受了南都記者的采訪。

  南都:事發時你呼喊了其他人沒有?

  李樂斌:當時時間很緊湊,我沒看見車站其他工作人員。而徐純合暴力傾向很嚴重,力氣很大。我不記得我喊了其他群眾沒有,如果他們受傷,我是有責任的。當然,如果當時有人上來幫一把,事情不會最后演變到這個地步。

  南都:有人說,你進了值班室后打個電話求援還是來得及的,可能不需要一分鐘。

  李樂斌:一分鐘可能發生很多事,而他之前沒有暴力傷人,不代表之后沒有。敢攻擊執法者,敢砸公安值班室的門,說明他已經不可控。

  南都:所以要立即處理?

  李樂斌:如果導致群眾受傷,我是有責任的。

  南都:有人騷擾你嗎?

  李樂斌:很多,我妻子的心理已經受到了影響。感覺很委屈。

  南都:什么樣的委屈?

  李樂斌:妻子覺得我是正常執法,結果受到很多質疑,包括一些負面評論。

  專家說法

  從四層面分析當事民警執法行為

  西北政法大學刑事法學院教授楊宗科指出,關于民警開槍合法性的問題,直接法律依據包括《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和《公安機關人民警察佩帶使用槍支規范》。應當站在法治角度,從四個層面分析當事民警的執法行為。

  “一是佩帶和使用槍支的主體資格和場所是否合乎法律規定。”楊宗科說,從已有證據看,當事民警是具有正式執法資格的警察,擁有持槍證,并且在車站值勤,保護公共場所的安全,依法履行職責。

  “二是民警使用槍支的目的是否合法。從視頻看,從口頭警告、使用警械,再到開槍射擊,目的都是為了有效控制違法犯罪嫌疑人、制止違法犯罪行為,應當屬于積極作為。”楊宗科說,“一開始,死者阻攔其他乘客進站,這是一般性治安違法行為。后來,死者行為升級,砸水瓶、毆打警察、搶奪防暴棍、摔孩子,已經涉嫌觸犯刑事法律。執法遭到抗拒后,民警跑回值班室拿出警械,在制止無果的情況下開槍射擊,符合法律規定的情形。”

  “三是當時可不可以停止使用槍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人民警察遇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立即停止使用武器:(一)犯罪分子停止實施犯罪,服從人民警察命令的;(二)犯罪分子失去繼續實施犯罪能力的。但是,從視頻看,這兩種情形都沒有出現。死者不僅沒有放棄暴力,反而不斷升級。如果不開槍,可能會對公共安全造成更嚴重的后果。”

  “四是根據法律規定,民警使用槍支后造成犯罪行為人傷亡的,應當及時搶救受傷人員,保護現場,防止證據滅失,并立即向所屬配槍部門主動報告。從當事民警后續的程序性行為來看,都符合規定。”

[责任编辑:蒋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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