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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自由的命运,就是苦难的命运

2016-01-04
来源:凤凰读书

《生存与命运》(苏联)瓦西里·格罗斯曼/译者:严永兴、郑海凌/中信出版集团/2015年11月

自由是艰难的,有时是痛苦的,有时还是不可得的。尽管如此,人们仍然在追寻自由,在追寻中去坚守希望,不放弃对自由的信仰。

二战时期,纳粹德国的集中营中,最最荒谬的秩序安排是,将关押者送入毒气室处决的路上,安排交响乐队伴奏。一首首传世名曲奏起,敲响的却是无辜者的安魂曲。犹太人、欧洲其他国家和民族的平民、苏军俘虏,在音乐的陪伴下,失声痛哭,扑面而来的是战争制造出的持续烟雾,沉浸心扉的是集中营带来的饥渴和恐惧,怀缅着已逝生命和对生存的无限眷恋,走向死亡。

一家人,可能是分批进入毒气室的,也有人被安排在更后的处置序列中,最终等来了解救。我们如何体会那种松开亲人的手,看着对方默然无言的走向死亡的撕裂感吗?这种时候,人们或许也有自己生命被暂时保住的庆幸,或许因此获得了重返自由的希望。

毒气室运转之后,被杀死的人们被填入焚化炉。生者该怎样看待炉内投射出的火光呢?焚烧着的物件之中,就有自己曾经亲吻过的人,朝夕相处的人,愿意把生的机会和等待重返自由的机会留给自己的人,哦,不,生者的生存机会也是微乎其微的。集中营扼杀自由和生命,纳粹和战争恐怖所要扼杀的自由及生命太多太多,以至于集中营不得不定期清理它的“库存”,才能完成它的使命,要在这其中寻觅生计,可谓渺茫。

苏联作家瓦西里•格罗斯曼1960年完成惊世之作《生存与命运》,旋即被查抄。他本人1964年郁郁而终,《生存与命运》一直要等到1980年代才在欧美世界和苏联本国出版。这是一本探讨战争恐怖状态下,人性、生命、自由、尊严与爱的杰出作品,以鸿篇巨制的体量将二战期间的史诗级战役斯大林格林保卫战,从战场一线到纳粹集中营、再到苏联劳改营与秘密监狱、莫斯科与苏联后方的多处场景,书写了不同身份的人们被卷入大潮,被迫放弃行动和思想的自由,尊严和生命也无法获得保障的蝼蚁化存在。

纳粹德国意欲在短时间内击溃苏联的抵抗意志。这不仅是因为苏联是其一统欧洲大陆的最后的障碍,而且苏联也有着强烈的对外扩张冲动,是纳粹德国效法的对象,战争动员方式、社会控制模式和领袖忠诚要求都如出一辙。两者之间较为明显的差异在于,苏联通过集体农庄模式实现了沙皇俄国未能达成的工业化转型,支撑长期作战的能力较强,而纳粹德国攫取犹太人的财富和生命。

但这样的差异有着本质上的类同点,即剥夺部分人(甚至大部分人)的自由,来提高资源集中度。纳粹德国的集中营,发挥着接近于集体农庄的功能,即最大限度的压榨关押者的劳动力,在其劳动效率下降之后迅速启动集体虐杀,为的是支撑前线作战,兼顾种族“纯洁”的目的。尽管苏联二战之中及战前并没有如此严酷的对待俄罗斯主体民族之外的族群,但少数族群不仅遭遇强制迁徙,且同样成为集体农庄、工业化政策的受害者,只要有人稍稍反对,就会进入秘密监狱、劳改营,在繁重的劳役中丧命。

《生存与命运》创作完成后,苏联上层已经完成了对斯大林模式的浅尝辄止清算,社会控制有所松动,但这部作品提出的反思或者说深刻反省要求,是当时的苏联所无法接受的,因为那意味着彻底检讨苏联的种族(民族)政策、工业化路线、社会控制模式。瓦西里•格罗斯曼同时对纳粹德国和苏联剥夺人民自由提出了控诉,揭露出两者完全一致的本质。

小说刻画了多个苏联的科学家、中上层将帅、基层军官和士兵、学生、家庭妇女等角色。他们是历史教科书中坚决反击纳粹入侵,誓死捍卫苏联和斯大林的“苏联人民”的组成部分。但在小说中,读者可以看到这些不同角色的惶恐、疑惑、恐惧和愤怒所在,他们(她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都有着对于尊严、生命、自由的渴求。尽管因1937年的肃反恐怖而惊惧,秘密监狱与劳改营的存在让人们大多数时候噤若寒蝉,但对于纳粹德国入侵后的接连失利,以至于战局困顿,对于严苛且显露出荒诞无稽一面的社会控制模式,对于告密盛行的社会习气,对于外行粗暴对待内行的现状,对于物资匮乏、配给低效的后勤系统,更对于因向往自由而蒙受冤屈,等等,有着发自内心的反感。纳粹德国试图通过入侵苏联来奴役苏联人民,为其所谓的高贵民族开辟发展空间,用集中营来掠夺关押者的劳动成果并粗暴践踏关押者的自由和尊严甚至轻率剥夺生命,这是苏联人民自发反抗法西斯的自由,但在苏联国内,也有着同样的掠夺和粗暴啊……

斯大林格林保卫战转入反攻,直至获得胜利,彻底改观了苏德战场、二战东线战场的战局,推动了英美真心实意开辟第二战场,加速了纳粹法西斯走向灭亡的步伐。瓦西里•格罗斯曼也不无尖锐的指出,这场胜利实际上也赋予了斯大林模式的合法性,胜利者不受审判,更不需要主动进行反省检讨。从集体农庄,到秘密监狱和劳改营,那些曾经出现在欧美媒体上用来斥责苏联的依据,在这场战争之后的多年内都不再被浓墨重彩的描绘。

《生存与命运》小说中也有许多情节让人感动。在步入毒气室时,一个独身女子安抚感到恐惧的孩子,相互拥抱着接受了喧嚣而又荒凉的命运,前者临终前在哀伤和惋惜中感念,自己也算是当上母亲。这对母子获得了永恒的自由,再也没有人能够剥夺她们的尊严,也再也不会有暴力机器和顺从、乖戾的群氓将她们置于险境、绝境。

[责任编辑: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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