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王江雨 為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撰稿

 

　　2016年6月23日英國全民公投決定脫離歐盟，如同任何天翻地覆的重大歷史事件一樣，英國脫歐的后果也必然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從中國的角度看，以前在貿易上基本把歐盟作為一個整體來交往，英國只是歐盟一個成員。而且鑒于歐盟條約要求貿易政策完全在聯盟層面制定（這包括貿易協定的簽訂），成員國基本上被剝奪了獨立行事的權力，所以中國也不可能有單獨的對英國貿易政策。但現在情勢已然發生如此劇烈變遷，中國必須重新考慮和英國的貿易關系框架。以筆者之見，現在是中國與英國開始認真商談一個全面的自由貿易協定（China-UK FTA）的最佳時期。在當前情勢下，這樣一個協定既可行，又必要，甚至其開始談判本身就能給中英雙方創造巨大的雙贏，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彌補因為英國脫歐的不確定性給雙方造成的經濟風險。

 

　　對中英雙方來說，一個自由貿易協定首先最大程度地符合兩國現在的戰略需要。英國脫歐大局已定，目前亟需在國際上尋找其他友好國家的支持，尤其是那些實力較為強大的國家。發展與中國的友好合作關系，已經成為英國緩解脫歐不良后果的必需品。一個自由貿易協定，可以將英國與中國的互惠經貿合作關系制度化，從經濟上“綁定”中國這個貿易伙伴。對中國來說，為了實現強國夢，不管是稱之為“大國崛起”還是“民族復興”，與世界上最主要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之一建立更緊密的合作關系無論在政治上還是經濟上都具有巨大的戰略意義。尤其是在如今因為南海和東海問題受到美日圍堵的局面下，強化與英國的合作，將中英關系進展到自由貿易協定的層面，既符合中國的“一帶一路”大戰略，又防止目前與美日在某些問題上的沖突被轉化為與整個西方的摩擦。此外，與英國的自貿協定能向國際社會展示中國的經濟實力、貿易自由化和規則化的政治意愿，以及在貿易協定方面的談判能力，它會在國際上造成巨大的示范效應，為中國與其他發達國家談判自貿協定鋪平道路。

 

　　其次，一個自由貿易協定也符合中英雙方的經濟需求。首先要明白的是，中國作為一個正在實現工業化的發展中國家，與西方老牌發達國家英國在國際貿易上是天然互補的。中國的物美價廉的工業產品和消費品能幫助英國人民以較低成本維持生活水準，而英國發達的金融業、服務業與高科技產品又恰是中國需要加強的地方。即使英國離開歐洲，它也仍然是世界上最大和最成熟的市場經濟之一，是擁有國際金融中心和高科技行業的西方大國，其本身的經濟體量歲也不可小窺。簡而言之，中英自貿協定能夠在最大程度上讓雙方實現各自的比較優勢。

 

　　英國目前面臨的最大的困境之一就是對外貿易關系。歐盟一向是英國最大的市場，但現在脫歐即意味著英國也要脫離具有歐盟對外統一關稅、對內無貿易壁壘的共同市場，英國與歐盟的貿易關系將在何種框架下進行，這還是一個需要雙方具體商談的問題。毋庸置疑，這個商談將會是一個艱難和冗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英國無可避免地要降低對歐盟市場的依賴和尋求其他市場，而中國是無可替代的最佳選擇。

 

　　第三，中英自貿協定在政治上的阻力最小。總體上講，中國現在對與他國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相當熱心。在世界貿易組織（WTO）止步不前和美國主導的 TPP 將中國排除在外的情況下，致力于FTA 無疑是正確的戰略選擇，而無論從英國的國際地位和市場規模來看，中英 FTA都可謂是皇冠上的一顆明珠。從英國的角度看，它幾百年來一直奉行自由貿易原則，在最早期時甚至是單邊開放（以1846年廢除重商主義的《谷物法》為標志）。貿易保護主義在英國從來都不是主流聲音，因此不太可能像美國政客和民眾那樣對與中國簽訂貿易協議表現出歇斯底里的反對態度。再者，英國目前的民情民意也不存在反自由貿易的問題。英國公眾對歐盟的不滿，主要集中在移民和承擔的歐盟會費兩大問題上，并沒有人責備英國的對外貿易政策。在歐盟大國中，英國基于其自由貿易的堅定信念，對華經濟政策向來開放寬松，較少政治化色彩。如英國從來沒有對中國企業在英國市場上的經濟行為實施政治限制，如中國企業華為，在英國暢通無阻，而相形之下卻在美國市場上因為美國政府的投資審查制度和政客的反對而寸步難行。在歐盟內部，英國經常反對歐盟對中國采取反傾銷、反補貼等貿易限制措施，在授予中國市場經濟地位和中歐投資協定談判問題上持相當積極的支持中國的立場，而且英國也是首先公開支持和加入亞投行的西方國家。種種跡象表明，中國與英國之間的自由貿易協定，政治上在英國國內遭遇到的反對可能最小，而西方大國中英國在這方面幾乎是獨一無二的。

 

　　當然，盡管英國人民已經通過公投達成脫歐的決定，在法律上英國與歐盟正式分家也是一個漫長的歷程，可能要耗時5到7年。在這個過程中，英國和歐盟會多次談判，反反復復，其中一種可能性就是英國與歐盟達成一個能夠為脫歐派所基本接受的協議，最后英國再舉行第二次公投，其結果可能是廢棄第一次公投結果，英國還留在歐盟，回歸歐盟的統一貿易政策，從而也就失去了和中國談判自貿協定的權力，中國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但筆者以為，這對中國也不是損失，原因有三。第一，如前所述，與英國開始談判自貿協定，這本身就有巨大的示范效應，能夠提升中國在國際經濟游戲中的談判地位，甚至是改善中國經濟體制在國際社會的觀感。第二，和英國開談自貿協定，能夠鍛煉一大批國際協定的談判人員，為中國以后可能四面開花的貿易談判儲備人才。第三，無論最后是否談成，這場談判都能大幅度密切中英雙方的貿易關系，以及貿易官員之間個人的聯系，最終還是能使中英經貿關系更上層樓。

 

　　綜上所述，既然英國公投已經通過退出歐盟，就必然要啟動歷時數年的脫歐法律程序，同時英國也必然要為最終離開歐盟的可能性做好準備，包括尋求國際支持和替代市場。在這個時候，如果中國能積極與英國接觸，雙方開始談判一個綜合性的高端的自由貿易協定，必定能產生巨大的雙贏結果。英國公投脫歐雖然不見得一定對英國、歐盟和中國是好事，但它卻為中英自貿協定的開談制造了一個天賜良機。對中英雙方來說，這個機會的窗口期也不是很長，需要雙方趕快行動。

 

　　注：本文僅代表作者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