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唐亮

　　作為商界知名的鐵娘子，“董小姐”實在夠“硬”。

　　2016年12月15日，董明珠以個人名義，攜萬達集團、京東·邦能、中集集團、北京燕趙匯金國際，共同出資30億元，獲得了新能源汽車企業珠海銀隆22.388%的股權。

　　就在此前40天，在野蠻人環伺的威脅下，格力電器股東大會否決了收購珠海銀隆案。壯志未酬的董明珠以股東未鼓掌而當場發飆。不久，董明珠被免去格力集團董事長一職。

　　40天后充滿個人英雄主義色彩的大反轉，讓所有旁觀者目瞪口呆，更讓新能源汽車領域的諸多豪強為之側目。

　　珠海銀隆，一家之前默默無聞的公司，意外地成為了中國制造的主角之一。

　　撲了“空”的武安首富

　　在珠海銀隆最初的故事里，只有一位“為家鄉造車”的河北武安首富魏銀倉。

　　魏銀倉出生在風景如畫的武安桃源溝。改革開放初期，魏在家鄉創辦了高速公路交通安全設備生產廠，賺得第一桶金。

　　據珠海市工商資料顯示，2004年9月，魏銀倉在珠海創辦廣東銀通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經營范圍除交通，還包括房地產、物業管理及能源。

　　十幾年前，正是新能源汽車產業萌動的前夜，比亞迪電動汽車F3即將下線。對國家政策、市場風向高度敏感的魏銀倉瞄準了電動汽車最關鍵、利潤最高的動力電池，成立公司專門研發鋰離子動力電池。而后，這家研發公司通過合并變成珠海銀通。

　　珠海銀通當年的研發進展已經難以考證，但就在2009年國家宣布“十城千輛工程”新能源汽車刺激政策的當口，魏銀倉以4900萬美元收購了美國納斯達克上市公司奧鈦納米科技有限公司53.6%股權，一舉將后者的鈦酸鋰電池技術及生產線收入囊中。

　　在動力鋰電池領域，主流方向是磷酸鐵鋰電池及三元鋰電池，前者擁躉包括比亞迪，后者代表就是特斯拉。鈦酸鋰電池因能量密度不高并非主流，但具有快充、安全性能好、耐寬溫等優點。更關鍵的是，鈦酸鋰技術為魏銀倉提供了分享國家新能源政策的入場券。

　　2010年，珠海市制訂了新能源汽車產業發展十年規劃，計劃將當時5億元產值的新能源汽車扶植到800億元。珠海銀通在珠海金灣區設立了首期投資9億元的產業園，預備生產新能源公交車，從中分一杯羹。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傳聞中的“千億政府補貼”并沒有到來，2011年更被工信部有關人士否認。一夜之間，新能源汽車被從天堂打入凡間。

　　政策上撲了一個“空”，珠海銀通自然陷入麻煩。雖然魏銀倉后來通過收購獲得整車生產資質，但研發及市場開拓進展緩慢。一個插曲是，2016年2月，被工信部取締“乘用車資質”的包括魏銀倉收購的石家莊中博汽車。

　　關鍵時刻，家鄉人伸出了橄欖枝——武安本來是一個煉鋼重鎮，在環境問題倒逼下轉型迫切。魏銀倉收購的美國奧鈦，正是武安向新能源產業靠攏的跳板。

　　為此，武安市政府從2010年起就開始公關魏銀倉，號召其回鄉設廠。其中一個細節是，2012年春節，武安市準備了一個集裝箱的土豆、小米、粉丸子等土特產發送至珠海，以此感慰老鄉。

　　2012年，珠海銀通將總投資120億元的鈦酸鋰材料生產基地放在武安。

　　2013年，珠海銀通更名為珠海銀隆。從這一年起，珠海銀隆吃透收購的技術，開啟鈦酸鋰電池量產，同時也終于等到新能源汽車補貼標準的救市政策。

　　截至2015年底，珠海銀隆在廣東珠海、河北武安及石家莊建成三大生產基地，年收入30億元，凈利潤超過4億元。其電動客車市占率為3.6%，與比亞迪旗鼓相當。

　　故事行至此處，仍是一個商人勵志造車，并一波三折，依靠自己的堅持與家鄉人的幫助才方得始終的故事。

　　可是，造車、新能源皆屬燒錢項目，故事里沒有貴人相助顯然是不行的。

　　“董小姐”入局

　　魏銀倉講故事的能力很強。

　　從觀感而言，魏銀倉和董明珠英雄相惜，講話都比較“任性”，但是極富感召力。比如，他格外強調鈦酸鋰電池的安全性，公開怒斥友商安全、環保考量不負責；他無視業內對鈦酸鋰的打壓和質疑，賣力號召用戶要算賬、要試用、要驗證。

　　在最困難的時期，除政府扶持，珠海銀隆背后還有20多個投資者，其中不乏中信證券、遠洋地產等實力企業。在珠海銀隆為投資人設計的藍圖里，鈦酸鋰電池還可以在儲能、智能電網領域大施拳腳——其中，儲能方向與格力電器存在交集。

　　伴隨研發上的實質進展，珠海銀隆估值水漲船高，從十幾億元不斷上漲到50億元以上。對這個價格，業內也基本認可。

　　但是不利的是，鈦酸鋰電池與磷酸鐵鋰電池、三元鋰電池仍需較長時間的“三國殺”博弈。2015年，比亞迪、北汽等車企放棄單選磷酸鐵鋰電池，但第二選擇也是三元鋰電池。

　　面對可能的風險，珠海銀隆投資人也有套現走人的案例。比如江蘇中科沙鋼創業投資有限公司，2011年6月以2.16億元入局，到2013年3月退出，將其持有的15%股權轉讓給珠海恒古。

　　還有想投、可最后沒敢投的。如上市公司三友化工，曾在2014年3月公告擬通過債券+股權投資珠海銀隆；但2015年4月又以“新能源汽車行業的發展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等原因放棄。

　　雖然對鈦酸鋰電池的前景眾說紛紜，董小姐的突然出現還是把珠海銀隆直接轟上云端。

　　公開資料中，董明珠與魏銀倉的交集最早出現在2010年珠海“30位人物”的評選中。據《珠海特區報》披露，魏銀倉曾邀格力電器模具人才進駐，幫助其提高工藝水準。也就是說，董明珠對珠海銀隆是知根知底的。

　　2016年1月18日下午，一同參加珠海“兩會”金灣區代表團分組會議的董明珠突然向魏銀倉提出了合作要求。

　　旋即，坊間瘋傳格力電器尋求全資收購珠海銀隆。2016年2月，格力電器停牌。此后半年時間，董明珠與珠海銀隆投資人展開了曠日持久的談判。

　　實話實說，這些大動作讓人看不太懂。

　　格力電器股東們最擔心的是格力作為家電企業是否適合造車。前車之鑒諸如春蘭、奧克斯，現時還有樂視危局。

　　對此，董明珠直言市占率無敵的格力電器增長空間已經非常有限，收購珠海銀隆有助格力發展儲能設備，尋找新的增長空間。言外之意，董看中的首先是鈦酸鋰電池，而非造車。

　　但是，股東們還是生怕董明珠被魏銀倉“忽悠”了，找出鈦酸鋰技術的各種缺陷。在股東大會上，董明珠充滿情緒地說：“沒有哪個神經病把錢白白扔掉……假如從我眼光看，3年之后（銀隆）還做不起來我把他（指魏銀倉）斃了！”

　　作為商界最有個性的女將，類似表達已非首次。這些年，董明珠炮轟過雷軍，與姚振華、許家印激辯商業道德，不顧輿論嘲笑堅持格力手機開機畫面必須是她……收購珠海銀隆被外界認為董明珠又在“任性”了。

　　可是，2016年8月，當格力電器拋出正式的收購公告時，眾人皆驚：“董小姐”也是用心良苦啊。

　　請求大家幫幫我

　　根據公告，格力電器將以130億元估值發行股份收購珠海銀隆100%股權。

　　轉眼間，珠海銀隆估值翻了2倍。更關鍵的是，格力電器賬上躺著1？000億元資金，卻仍采用增發。這令中小股東心生不滿，但于格力電器的長遠計卻又合情合理。

　　首先，增發能夠最大限度地捆綁珠海銀隆、捆綁魏銀倉。

　　2006年，格力高層曾苦口婆心勸得珠海市國資委受讓10%股份給重量級經銷商，從而不花分文聚攏渠道力量，奠定日后王朝基礎。如今，讓魏銀倉入股，也是確保對方忠誠。

　　其次，董明珠啟動員工持股，本人將豪擲9.4億元，增持后達到1.3%。

　　須知，作為一家持股分散的績優公司，格力電器同樣面臨野蠻人入侵的危險。2016年三季報顯示，寶能系已經吃進格力電器0.99%的股權，位列第六大股東。

　　董明珠如能順利增持，將以1.3%力壓寶能，可謂賭上身家對抗野蠻人。

　　董明珠說，錯過珠海銀隆，格力將錯過一個時代。這是對未知的未來說的。現時而言，這個充滿決心的女人要保衛格力電器，保衛中國制造。

　　但是，這個保衛計劃客觀上抬高了董明珠的控制權，除1.3%持股，其跟隨者手里還有不少股份。外界可能認為62歲的“董總”勞苦功高幾十年配得上一個守業人的身份；但在體制內，“小董”只是做了她應做的。

　　同時，除珠海市國資委與董明珠，其他中小股東持股比例都會被攤薄20%。董明珠能夠說服中小股東甘愿犧牲自己的利益而成全格力電器與珠海銀隆嗎？

　　對此，董明珠有理由自信，就像她在股東大會動員時說出的那些霸道的話：格力沒有虧待你們……兩年給你們分了180億元。也許，在董明珠心中，她對得起中小股東，中小股東也應支持她。

　　但是，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珠海銀隆被人捅了婁子。

　　2016年10月18日，珠海銀隆官宣獲得廣東中信陽光1？000臺純電動客車訂單，用于“大愛無疆·健康中國萬里行”公益活動。這相當于珠海銀隆四個月的總銷量，對收購案通過無疑是一個利好。

　　然而，早在10月14日，中國老齡事業發展基金會就通告稱，有組織涉嫌冒用其名義開展“大愛無疆·健康中國萬里行”公益活動。同時有人指出廣東中信陽光只是一家注冊兩個月，注冊資本1億元的未實繳公司，可能很難購買總價超過10億元的新能源汽車。

　　由于接到投資者投訴，深交所還就珠海銀隆千輛大單問詢格力電器，隨后珠海銀隆竟又把官網宣傳一并撤下。

　　在各種不利傳言充斥下，2016年10月28日，格力電器收購珠海銀隆案未獲股東大會通過。

　　結果令人遺憾。然而，即便沒有千輛大單的插曲，董小姐過關的難度也是近乎登天的。畢竟她僅持股0.74%，位列第十。

　　2016年11月11日，消息證實，董明珠被免去格力集團董事長，僅保留上市公司職務。

　　在隨后一檔真人秀節目中，那個態度強硬、愛發飆的董明珠哭了，她哽咽地說：“為何人在遇到困難時，朋友大多是錦上添花而已，雪中送炭的為數不多？”

　　江湖仍戀紅顏

　　從江湖的角度而言，董明珠還有轉機。

　　因為江湖相信情懷亦相信理想。被股東大會否決后，董明珠談了自己的理想：“雖然收購珠海銀隆沒成功，但是董明珠一定要做。希望大家看到我造的車，打著格力的手機，控制家里的溫度，享受格力給你們帶來的美味佳肴。”

　　2016年12月15日，人民大會堂，董明珠自掏腰包10億元投資珠海銀隆，這幾乎是她的全部身家。在雪中送炭的人里，還有熟悉的王健林，他投資了5億元。

　　有人詢問為何會選擇投資。王健林說：沒有什么深思熟慮，就是相信董總。

　　這無疑是對“董小姐”最大的褒獎。相信她的眼光，相信她的專業，相信她為中國制造灑下的淚、流過的血汗，皆出自其淳樸的本心。

　　稍感寬慰的是，珠海銀隆被傳已在謀求IPO。或許，董明珠會因為她的堅持而獲得一次Pre-IPO的回贈。

　　但不利的消息也有：2018年格力電器董事會換屆選舉，董明珠存在變數。如果消息屬實，珠海銀隆或許是董明珠的退路。

　　屆時，魏銀倉有可能成為中國的馬斯克嗎？鈦酸鋰電池能夠成為中國制造的又一標桿之作嗎？而董明珠會是那個背后的女英雄嗎？

　　猶記董明珠在股東大會后一直強調的話：格力收購珠海銀隆沒有成功并不是因為小股東，小股東99.9%都通過了……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江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