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73

普利策小說獎獲獎作《呼吸課》道盡每段婚姻的困惑

2017-03-31
来源:香港商報網

   

  《呼吸課》 [美] 安·泰勒 著 盧肖慧 譯 百花文藝出版社 2017-3出版

  瑪吉十九歲生日那天—— 一九五七年的情人節——剛巧是星期四,那天晚上唱詩班要排練。塞琳娜買了蛋糕,練習一結束,她就把一塊塊蛋糕和裝著薑汁汽水的紙杯傳給大家,大家齊唱生日快樂。布利特老太太——她其實早該退出唱詩班,只是沒人狠心提出來——朝她看了一眼,歎了口氣。“多叫人傷心,”她說,“年輕人陸續走了。唉,茜茜結婚以後就不怎么來了,路易莎搬去了蒙哥馬利,剛剛我又聽說墨蘭家的男孩也走了,自己送了命。”

  “送命?”塞琳娜說,“怎么會?”

  “哦,就是那種變態訓練弄出來的事故。”布利特太太說,“具體我也不清楚。”

  休格的未婚夫在列尊訓練營,她說:“天啊,天啊,我希望羅伯特平安回家,不缺胳膊少腿。”——好像他去了什么地方打肉搏戰似的,當然不是。(此時剛巧碰上曆史中罕見的半分鍾,國家沒有跟哪個敵人大動幹戈。)塞琳娜又要切第二輪蛋糕,可大家都想回家了。

  那天晚上,瑪吉躺在床上,開始想墨蘭家的男孩,也不知為什么。雖說對他不太了解,她卻發現自己心裏清晰地記著他的模樣:懶散,高個子,高顴骨,油亮烏黑的直發。她該猜到他注定會早逝。當尼古爾斯先生跟他們說話時,他是唯一一個不胡攪蠻纏的男孩。他身上有一種雷打不動的沉著。她還記得他開一輛自己組配的車,用從廢車場弄來的零部件,到處纏著黑膠布。想到這些,她覺得已經看見了他兩只手握住方向盤的模樣。那雙手黝黑粗糙,巴掌很寬大,指關節的縫裏嵌著油汙。她似乎看見他一襲軍裝,如刀鋒般筆挺的褲管——一個臉不改色沖向死亡的好男兒。

  這是她第一次朦朧地意識到其實她這代人也會隨著時間流逝,就像他們的長輩一樣,會長大,變老,死去。更年輕的一代已經從後面頂上了。

  鮑裏斯寫信來,說他爭取春假時回來。瑪吉希望他別把這事說得那么千辛萬苦。艾勒的不動聲色和沉著自信,他一丁點都不具備。塞琳娜得到一枚訂婚戒指,上面鑲著一顆心形鑽石,閃亮耀眼。她開始一遍遍擬定複雜而周密的婚禮計劃,婚禮定在六月八日,她莊嚴神聖地朝那日子靠近,就像一艘船,而她所有的女伴都跟在船尾的餘波裏團團亂轉。瑪吉的媽媽說,就一個婚禮,弄得這樣大驚小怪,實在荒唐。她說一心想結婚的人,結了婚就會大失所望;之後,她又換了口氣:“不幸的孩子,花了這么多心思,我真的是可憐她。”瑪吉嚇了一跳。(可憐!在她看來,塞琳娜已經開始了自己的生活,而瑪吉還在導軌上等待出發!)就在這時,塞琳娜選定了一套象牙白蕾絲婚紗,之後又變了主意,覺得雪白絲緞的更好;她先是挑選了一組聖歌,後來又變成一組通俗歌曲;她又向同伴們宣布要用草莓圖案裝飾廚房。

  瑪吉回憶自己所知的墨蘭家的情況。失去一個孩子,他們肯定非常傷心。他的媽媽,她好像記得已經過世。父親是個邋裏邋遢的糊塗男人,像艾勒那樣彎著腰。有幾個姐姐——大概兩三個。在教堂裏他們總是坐哪排,她能一下子說出來。現在,她想去看一眼,卻意識到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了。二月餘下的日子,還有三月的大部分日子,她一直抱著看見他們的希望,可他們卻再也沒在教堂露臉。鮑裏斯· 德拉姆回家過春假,禮拜天,他陪她去教堂。瑪吉站在合唱隊裏,朝下面他坐的地方張望,他夾在她父親和哥哥艾爾莫中間坐著,很般配,簡直太般配,就跟她家裏的男人們一個樣。唱聖詩時,他臉上一副垂頭喪氣的表情,低聲嘟囔著,甚至可能只是做做口型,眼珠溜到一邊去,就好像指望別被人注意到。真正唱的只有瑪吉的母親,下巴高翹,字正腔圓,落地有聲。

  禮拜天和家人吃完晚餐,瑪吉和鮑裏斯走到屋前的露台上,鮑裏斯說著他從政的熱切願望時,瑪吉用腳尖前後搖晃著吊椅。他說他覺得自己得從小事做起,比如去選校董事會之類的。然後他要一步步當上參議員。“嗯。”瑪吉說。她咽下一個哈欠。

  然後鮑裏斯輕輕咳了一聲,問她是不是想去念護校。這說不定是個不錯的打算,他說,要是她那么喜歡照顧老人的話,這樣一來和他的仕途多少也能掛上鉤。但參議員夫人是不倒痰盂罐的。她說:“可我不想做護士。”“你在學習上向來聰明。”他對她說。

  “我不喜歡站在護士辦公室裏填表格,我喜歡和人打交道!”瑪吉說。

  她的聲音比想象得更加尖銳。他轉開頭。

  “對不起。”她說。

  她覺得自己太高。他們一起坐著,她比他高,尤其是他蹲下的時候,就像眼下的情形。

  他說:“你有什么煩心事,瑪吉?整個春假你都不像原來的你。”

  “哦,對不起,”她說,“可是,我經曆了一件……傷心事。一位很親密的朋友去世了。”

  她並不覺得自己過分誇張。現在,在她看來,她和艾勒的確很親密,只是他們還沒有意識到。

  “唔,那你為什么不說?”鮑裏斯問道,“是誰?”“你不認識。”

  “你怎么知道我肯定不認識,是誰?”

  “嗯,哦。”她說,“他叫艾勒。”

  “艾勒,”鮑裏斯說,“你是說艾勒· 墨蘭?”

  她點點頭,目光低垂。

  “瘦瘦的?比我們高幾屆?”

  她點點頭。

  “他是不是有印第安人血統?”

  她竟然沒意識到這一點,不過聽起來沒錯。聽起來很不錯。

  “我當然認識他,”鮑裏斯說,“我是說打過招呼。我的意思是,實際上算不上朋友。我不知道他是你的朋友。”

  她是在哪裏遇到這些人的,他陰暗的表情暗示著這個意思。先是塞琳娜· 巴勒莫,現在又來個紅種印第安人。

  “我喜歡的人,他是其中之一。”她說。

  “他是?哦。是嗎。好吧,好吧,瑪吉,我向你致哀,”鮑裏斯說道,“但願你早點兒告訴我。”他思索了一分鍾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訓練事故。”瑪吉說。

  “訓練?”

  “新兵訓練營。”

  “我不知道他參了軍,”鮑裏斯說,“我還以為他在他老爸的相框店幹活。不就是給我們的畢業舞會照片鑲相框的那家?薩姆相框店?記得我去送照片時,接待我的好像就是艾勒。”

  “真的?”瑪吉說,她想象艾勒站在櫃台後的模樣,影集裏又增加了一幅圖。“沒錯,是的,”她說,“參軍,我是指。後來他就出了事故。”

  “我很難過。”鮑裏斯說。

  過了幾分鍾,她說餘下的時間她希望一個人待著,鮑裏斯說他當然能理解。

  那天夜晚,她躺在床上開始哭。艾勒的死亡終於從她嘴裏響亮地說了出來。她以前一直沒提過,哪怕跟塞琳娜都沒有,因為塞琳娜會說:“這話從何說起?你幾乎不認識他。”

  瑪吉意識到她和塞琳娜的隔閡越來越大。她哭得更凶了,捏著床單一角使勁兒擦眼淚。第二天,鮑裏斯回學校去了。那天早晨瑪吉請了假,開車送他去汽車站。跟他道別之後,她覺得孤單。突然間她意識到,他辛辛苦苦跑來看她顯得如此可悲。她但願能夠待他熱情些。

  家裏,母親在做春季大掃除。她已經卷起地毯,鋪上夏天的劍麻地席,此刻正劈裏啪啦地摘下窗簾。慘白的光亮慢慢填滿了整棟房子。

  瑪吉爬上樓梯走進自己的房間,撲倒在床上。或許,在剩下的日子裏,她注定孤獨一生,在這陳腐無趣、年年老調重彈的家裏終老。

  過了幾分鍾,她爬起來,走進父母的房間。她從電話下面抽出電話簿。框子,不,相框,對,薩姆相框店。她原來只是想看看它印成鉛字的樣子,結果卻把地址抄在便箋上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沒有加黑邊的信箋,便挑選了最樸素的一種,是畢業時收到的——白色的信紙一角印了一片碧綠的羊齒葉。

  尊敬的墨蘭先生,她寫道。

  我和您的兒子曾一起在教堂唱詩班唱詩,我希望您知道,聽見他的噩耗我心中多么悲傷。我之所以給您寫信,不僅是出於禮貌,我認為艾勒是我遇見過的最出色的人。他是個非同一般的人,我想告訴您,只要我活著,就會一直牢記他。

  深表同情的

  瑪格麗特·M·達雷

  她封好信封,寫上地址,趁還沒改變主意,走到街角將信丟進郵筒。

  起初她不曾想過墨蘭先生是否會回信,可是過了不久,在上班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他可能會回信。當然,人們收到慰問信是該回的。

  他說不定會寫寫有關艾勒的個人瑣事,她可以當寶貝收起來。他說不定還會說艾勒提到過她的名字。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或者,他會把她看作為數不多的能正確評價他兒子的人中的一個,說不定還會寄一些紀念品——也許是一張老照片。她很想要一張照片。她寫信時怎么就沒想到問他要一張?

  星期一寄出信後,那封信大概會在星期二到達艾勒父親的手上。

  所以應該在星期四會收到回複。到了星期四早晨,她焦躁不安,急忙趕著手上的活兒。午休時,她打電話回家,可母親說信還沒來。(她還說:“怎么啦?你在等什么嗎?”就是這類事情讓瑪吉巴不得趕快結婚,趕快搬出去。)兩點鍾,她又打電話,可母親說沒有她的信。

  那天晚上,在去唱詩班練習的路上,她又算了算日子,意識到墨蘭先生說不定星期二還沒收到她的信。信差不多到了中午才寄出去,她想起來了。這么一想,她感覺好多了。她加快腳步,看見塞琳娜站在教堂的台階上,就揮了揮手。

  尼古爾斯先生遲到了,唱詩班團員們一邊等他,一邊相互開玩笑、說閑話。大家都有點兒興奮,因為春天來了——就連布利特老太太也陶醉其中。教堂的窗戶開著,他們聽見鄰居的孩子們在街邊玩耍。夜晚的空氣裏彌漫著新刈青草的香味。尼古爾斯先生出現時,扣眼裏插了一支薰衣草,准是在那個街頭小販的攤子上買的。今天早晨小販在街頭擺出了攤子,這是他今年第一次擺攤。“抱歉,女士們、先生們。”

  尼古爾斯先生說。他將公文包擱在一排長椅上,從裏面掏出筆記。

  教堂的門又一次打開,艾勒· 墨蘭走了進來。

  他身量很高,神情憂鬱,穿著袖管挽起的白襯衫,以及一條細瘦的黑色褲子。嚴肅的表情把下巴拉得很長,好像嘴裏塞了塊疙瘩。瑪吉感到自己的心跳停止了。她先覺得渾身冰冷,繼而滾燙,不過她大睜著一雙幹澀的眼睛盯著他,拇指仍然夾在贊美詩的書頁之間。哪怕只是第一眼,她都知道他不是鬼魂,不是幻影。他真實得就像油亮黏糊的長椅,並非毫無缺點,但摸上去別有一番滋味——更實在,不知為何,更複雜綿密。

  尼古爾斯先生說:“啊,艾勒。見到你真高興。”

  “謝謝。”艾勒說。然後他穿過折疊椅,朝後排男團員那邊走過去,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不過瑪吉看見了他的目光是怎樣掃過第一排女團員,最後落定在她身上的。她看出來他知道那封信,感到臉上一陣臊紅。她平時是個非常謹慎、臉皮很薄的人,如今犯了這么愚蠢荒唐的錯誤,她不相信這輩子自己還敢正眼看人。她麻木地唱歌,叫她站起就站起,叫她坐下就坐下。她唱《對於每個人和國家》,還有《聚集在河畔》。尼古爾斯先生讓男生唱《聚集在河畔》,叫伴奏的人重複某個樂段。男生練習時,瑪吉朝布利特太太湊過去,耳語道:“那不是墨蘭家的男孩?遲到那個?”

  “哦,不錯,我想是的。”布利特太太親切地說。

  “你不是跟我們說他送了命?”

  “我說過嗎?”布利特太太問。她看上去十分驚愕,往椅背上一靠。過了半晌,她又往前靠過來,說:“送了命的是蘭德家的男孩,蒙提· 蘭德。”

  【書籍信息】

  呼吸課

  作者: [美] 安·泰勒

  出版社: 百花文藝出版社

  原作名: Breathing Lessons

  譯者: 盧肖慧

  出版年: 2017-3

  頁數: 352

  定價: 45.00元

  裝幀: 平裝

  叢書: 新經典文庫:安·泰勒作品

  內容簡介

  美國當代女性小說的巔峰,道盡每一段婚姻的困惑與迷茫。

  普利策小說獎獲獎作品,《時代》雜志年度好書

  《呼吸課》是安·泰勒作品中最有力也最令人感動的一部

  瑪吉和艾勒這對夫婦要動身去參加一位老友的葬禮。沒想到一路上,兩人之間的爭吵和沖突不斷爆發。瑪吉幾乎怨恨起艾勒,他總是 要和自己唱反調。

  一次又一次的爭吵引發了瑪吉的回憶,她想起了自己遇到艾勒前的生活,自己和艾勒的相愛,想起了他們結婚,生子,一起將孩子撫養長大再送走的種種。

  28年裏,他們重複著同樣的爭吵。同樣的指責,同樣的怨恨年複一年地被翻出來,沒有一件真的被忘記。

  28年裏,他們也重複著同樣的玩笑,同樣的情話,默契到只要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就心照不宣地傳達支持和安慰。

  就像呼吸。呼氣,失去;吸氣,得到。無論是細碎的家庭生活,還是幾乎被遺忘的激情和愛,都在呼吸之間。

  《呼吸課》是一部極其令人感動、讓人驚異的小說。安•泰勒向我們展現了一段婚姻:期望,失望,孩子們如何在家庭中掀起風暴,丈夫和妻子如何再次墜入愛河。——普利策獎頒獎辭

  作者簡介

  安·泰勒(Anne Tyler)

  美國當代小說家、文學評論家。生於1941年,畢業於美國杜克大學,20世紀60年代開始寫作。她以機敏開放的筆調探討婚姻、家庭關系,成功塑造普通人的形象,並擅長還原日常細節。曾獲普利策獎、大使圖書獎等。

  已出版小說21部,代表作為《思家小館的晚餐》《呼吸呼吸》《意外的旅客》,被譽為美國當代女性小說的巔峰之作。

[责任编辑:蒋琳]
网友评论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