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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奪共享單車:風雲湧動下的資本局中局

2017-04-25
来源:财经杂志

  《財經》記者 宋瑋 張珺/文 

  2016年10月的一個夜晚,馬化騰接到了一通程維打來的電話。

  這樣的深夜電話,馬化騰並不陌生。在過去幾年中,程維曾多次向他的大股東馬化騰尋求幫助或建議。但這次,程維不是為了滴滴,而是為了另一家公司——ofo。2016年9月26日,滴滴以數千萬美元戰略入股ofo,程維希望老朋友騰訊可以參與對ofo的下一輪投資。不同以往,這次他被拒絕了。馬化騰回複說,雖然兩家關系很好,但很遺憾,他不能參與,因為騰訊已經投資了ofo的主要競爭對手摩拜,投資協議剛剛在幾天前簽完。

  經曆過滴滴快的大戰的創投圈都知道,對一個新興的強競爭性的行業來說,騰訊這樣的巨頭進入意味著什么。據《財經》記者了解,目前騰訊為摩拜第一大機構股東,持股在10%-15%,擁有董事會一席;滴滴為ofo的第一大機構股東,持股在30%上下,擁有董事會兩席。同時,騰訊目前仍為滴滴第一大外部股東,持股在10%左右,略高於阿裏巴巴。另據《財經》記者獲悉,螞蟻金服已在近期以上億美元入股ofo,但未進入董事會。

  在過去一年中,這樣的電話每天都在發生。共享單車是目前創投圈最熱門、受關注度最高的行業,裏面的主要參與者——摩拜和ofo,也成為了近幾年資本進入密集度最高,融資速度最快的項目。截至2017年4月,兩家公司共計融資總額超過10億美元,各自估值也都超過了10億美元,在剛剛完成的D3輪中,ofo估值已經超過了16億美元。其中,ofo背後站著17位投資方(包括機構和個人),摩拜背後有22位投資方。兩家公司聚攏了目前中國實力最雄厚的財務投資人和戰略同盟者。

  幾乎在程維聯系馬化騰的同時,朱嘯虎敲開了紅杉中國掌門人沈南鵬的大門。朱嘯虎是金沙江創投合夥人,也是ofo的A輪投資方,關於他最沒有爭議的說法就是他是一個有爭議的投資人。他勸說沈南鵬:“大家在一起成功概率高,要是打仗所有投資人都會受損失。”事後他向《財經》記者回憶,沈南鵬回答說,“我很遺憾,但紅杉已經和摩拜簽了法律條款。”沈南鵬給出了一個禮貌且令人很難反駁的理由——我不能為了幾百萬美元毀約,名聲很重要。

  關上紅杉的大門,朱嘯虎轉身登上了高瓴資本創始人張磊在香港的豪華遊艇。張磊答應了,高瓴願意和金沙江一起投資ofo,他甚至當著朱嘯虎的面拿起電話打給了同事。可掛掉電話,張磊面帶“遺憾”地告訴朱嘯虎,同事已經和摩拜簽了,而他事先並不知道。

  “不能毀約”,張磊說,但這位精明的商人隨即表示,高瓴還是可以投資ofo的——就像他們過去熟悉的做法一樣——高瓴曾經同時投資了Uber和滴滴,並在後期積極推動兩者合並。朱嘯虎終於有機會說出這個詞了——“很遺憾”,他說,“但我們不接受同時對兩家公司的投資。”

  對於朱嘯虎來說,從張磊的遊艇走下來的那一刻,他就意識到這場戰役再無可能像他之前預言的那樣三個月內便可結束。

  在互聯網的競爭故事中,資本從來不是戰爭的最關鍵因素,但在強競爭領域,資本往往能發揮更大的作用。經曆了2015年—2016年的那五場大並購之後,某種程度上,中國互聯網江湖再無“故事”——大小巨頭各占山頭,平台型機會幾乎消失,人口紅利走到盡頭,互聯網上半場宣告結束。在這樣的背景下,資本一方面變得前所未有地節制,另一方面又變得前所未有地貪婪,他們坐擁大量現金,但穩賺的押注寥寥無幾。在滴滴進入之前,投資人就像“上方盤旋的禿鷹”——很多人都對共享單車感興趣,但就是不出手,滴滴的入局讓事情產生了本質變化,緊跟著騰訊入局,市場瞬間被引爆了。

  正如ofo的投資人不斷碰壁一樣,摩拜投資人也同樣會碰壁。這就像一場拔河比賽——創投圈被迅速分裂成了兩個派系,騰訊、愉悅、紅杉、華平、高瓴等站在一邊,而滴滴、經緯、金沙江等站在另外一邊,他們親曆親為、拉攏戰隊,並且每個人都在等對方摔跟頭。

  他們渴望戰爭,渴望參與戰爭,一場熟悉的充滿想象力的甚至可以改變世界的戰爭——而共享單車,具備了實現上述夢想的所有條件。

  摩拜的局

  摩拜的投資局,始於李斌。

  摩拜天使投資人、董事長李斌在2015年夏天第一次把摩拜介紹給愉悅資本創始人劉二海時,對方將信將疑,“還行,也許有人感興趣騎騎。”

  “還行”——今天來看,這個評價冷淡得驚人,但在當時,幾乎沒有人認為共享單車是個大生意。

  劉二海第一次去摩拜辦公室,胡瑋煒先是展示了如何通過短信來開鎖,劉二海的第一反應是“這個我也能弄,沒什么新鮮的”。接著他試騎了摩拜第一輛也是當時唯一一輛單車,車身吱呀作響,腳蹬子險些脫落。即便如此,劉二海依然在摩拜只有一輛車的時候,在2015年10月作為A輪唯一的投資人,投資了近300萬美元,並在後續的B、C、D輪持續加注,在騰訊進入之前,愉悅是摩拜的第一大機構股東。

  事後劉二海告訴《財經》記者,此前他曾投資神州、易車網和蔚來汽車,投資摩拜符合他面向“(出行)根據地”的投資邏輯,但他同時承認,他投資的更重要原因是因為相信李斌。

  所有人都相信李斌,因為他們都從李斌身上賺到過錢。而劉二海比其他人更相信李斌,因為他從李斌身上賺到了比別人更多的錢。

  李斌,連續創業者,蔚來汽車、易車網創始人,李斌於2015年初個人出資146萬元投資了摩拜單車。目前李斌為公司董事長,王曉峰為CEO,胡瑋煒為總裁,隨著多輪稀釋/增持,目前三人持股比例相差不大,也同在董事會中。

  在摩拜的投資方中,多數人都和李斌有著不錯的私交。其中,愉悅、紅杉、高瓴、華平、TPG德太資本、淡馬錫同時也是蔚來汽車的投資人,BAI(貝塔斯曼亞洲投資基金)同時是易車網的投資人,而騰訊和劉二海則同時投資了蔚來、易車、摩拜三家。劉二海稱李斌是罕見的“商業奇才”,李斌創立的兩家公司,目前易車網總市值超過17億美元,蔚來汽車估值超200億元人民幣。

  摩拜的戰略思路和發展路徑深受李斌影響。摩拜投資人、BAI管理合夥人龍宇告訴《財經》記者,今天摩拜主打硬件、網絡、數據,而它的競爭對手則強調規模、運營,這與李斌在造汽車不無關系。她認為李斌是在用造汽車的眼光、決心和成本意識來幹自行車。一位ofo的投資人曾略帶刻薄地對《財經》記者評價,“如果沒有李斌,(摩拜)這家公司基本是沒有機會的。”

  王曉峰在摩拜完成A輪前後加入,到崗後第一件事便是啟動公司的B輪融資,但這次融資進展得並不順利——它的競爭對手ofo也是一樣。據《財經》記者了解,紅杉在去年三四月份就有投資人在內部推了ofo,但沒有通過。投資了700bike的IDG也曾看過摩拜,但當時IDG合夥人周全認為這件事需求太小,項目被斃。後來行業爆發後,IDG深感遺憾,並於2017年3月和螞蟻金服一起入股了永安行。

  2016年春節前後,李斌親自出馬找到了他的老朋友龍宇希望其能投資。龍宇說,她讓團隊去跟進,但遺憾的是他們沒看懂。“直到我親自見到王曉峰,那已經是C輪了,結果好辛苦才追進去,我一次又一次低估了摩拜,一次又一次低估了這個現象級事件。”她半開玩笑說,市場上大多數VC作決策並不比操縱玩具更困難,而她毫無疑問是理性的那一個。

  隨著2016年4月摩拜在上海上線了1000輛單車,事情開始有了轉機——一些投資人主動找上門來。祥峰中國基金投資總監趙楠告訴《財經》記者,2016年4月26日他第一次在上海試騎了一輛摩拜,興奮不已,第二天就找到了王曉峰。“當時Davis(王曉峰)告訴我,摩拜已經和某一家基金談了三個月,對方意願很強烈,態度很誠懇。”於是,心急的祥峰直接將對摩拜的估值提高了20%,成為了其B+輪的投資方。

  在簽完合同的一周後,趙楠遇到了王曉峰嘴裏的“某一家基金”投資人,也就是摩拜B輪投資方熊貓資本,在和對方交談了五分鍾後,這位年輕的投資人才意識到他上當了——事實上,熊貓資本找到摩拜,只比他早了兩天而已。

  B+輪之後,2016年9月,隨著摩拜從上海進入北京,更多投資人開始蠢蠢欲動,“就像禿鷹在上方盤旋”,ofo投資人、元璟資本合夥人劉毅然對《財經》記者說。

  一些聰明的投資人在試探並等待滴滴的動作,他們的猶豫在於,出行領域滴滴最大,如果做一個2×2的角色矩陣來分析這個遊戲,四種結果分別是:滴滴自己做、滴滴扶持摩拜、滴滴扶持ofo、滴滴什么也不做。他們最害怕看到的是投資之後第一種結果的出現。

  巨頭也在猶豫。朱嘯虎告訴《財經》記者,金沙江在2016年2月投資了ofo的A輪之後,將項目同時介紹給了程維和騰訊,但程維並沒有明顯表現出興趣,他們當時正在國內和優步中國廝殺。而騰訊則一直在摩拜和ofo之間徘徊。“早期騰訊投資部對兩家公司的分析還是很迷離的,他們最早看的是ofo,但沒想到經緯搶在騰訊前面投資了ofo。”一位摩拜的投資人說。至於螞蟻,他們一開始猶豫是因為自己很早就入股了永安行,後來的猶豫則來自他們的貪心。

  上述投資人告訴《財經》記者,當時螞蟻金服的投資部和王曉峰談條件說,希望摩拜能夠把永安行收了,然後螞蟻再投進來,但最終沒談妥。

  2016年9月26日是一個重要轉折點。那一天,滴滴宣布戰略投資ofo。“市場迅速沸騰了,僅僅一個禮拜時間,如果你人不在北京,基本上就投不進去了。”劉毅然曾參與過對滴滴的投資,他說,這個場面似曾相識。

  劉二海告訴《財經》記者,紅杉第二次跟進是為了再搶點份額,“就為了一點點份額”,沈南鵬給李斌打了40分鍾電話。“他不斷跟你說,咱這關系,咱關系這么好為什么還不給我這份額?”

  事實上,滴滴的入局讓投資人擔心的第一個風險(即滴滴是否會自己做)消失了,但他們還面臨著第二個糾結——投哪家?

  對於到底投摩拜還是ofo,不僅騰訊內部有爭論,在華平、紅杉、高瓴內部,都曾有過分歧。“華平是TMT組想投ofo,消費組想投摩拜,但後者決心更大,行動更快,同時,消費組老大的級別更高。高瓴也是,其中一方意見很堅決,而另一方意見沒那么堅決。”一位摩拜的投資人告訴《財經》記者,當時摩拜C輪以2.5億美元估值融資6000萬美元,最後是華平、紅杉、高瓴三家各出了2000萬美元。

  一位ofo的投資人稱,騰訊最終作出決定,部分要歸功於李斌和高瓴資本張磊對騰訊投資部的遊說。“騰訊第一次只是象征性投資了幾百萬,但是(摩拜)把坑占住了。”而文章開頭那通程維打給馬化騰的電話,就發生在此時。“滴滴和騰訊作出了不同的選擇,這真是一件令人著迷的事情。”他說,騰訊和滴滴都曾試探過彼此,但依然改變不了什么。騰訊投資了摩拜,而因為它和滴滴的特殊關系,等於也間接投資了ofo,這直接增加了未來兩家公司合並的可能性。

  而劉二海不這么認為,他說,騰訊沒有選擇ofo的原因在於他們認為ofo並無技術驅動的基因。而華平投資執行董事胡正偉則表示,科技與物聯網是摩拜最大的賣點,“至於ofo,他們對騰訊只有支付價值。”

  “如果說他們只是因為與李斌關系好——這未免有失公允,但當一位成功的連續創業者用他的信用與能力為摩拜背書時,這很難不說服別人。”上述ofo的投資人說。多位早期進入摩拜的投資人表示,他們更多是靠著對市場和人的判斷(早期摩拜能給出的數據也很少),而非對數據的相信。

  兩家公司的C輪也是投資人“抱團”的開始,參加進去的人越多,他們越容易相信自己作出了聰明的選擇。劉二海說,為了讓幾個大機構進入,愉悅在C輪忍痛出讓了一些額度,“這些像樣的機構如果投不夠三五千萬美元,沒人願意參與你的事,名字不會白貼給你的”。他說,他需要廣交朋友。

  華平是摩拜D輪的領投方,此時摩拜的估值已經漲到了10億美元左右,華平在此輪重注並進入了摩拜董事會。據《財經》記者了解,由於投資人眾多,目前,摩拜董事會共有13席,管理層和外部投資者分占7∶6,其中李斌、騰訊、愉悅、華平、高瓴、熊貓都在董事會中,另外,紅杉、創新工場、祥峰投資為監事成員。

  華平投資執行董事胡正偉告訴《財經》記者,摩拜是華平在中國20年投得最快的一個項目。在《財經》記者采訪的十幾位摩拜、ofo投資人中,華平是唯一一家覺得雙方可能會合並的基金。“這是一個典型的博弈,摩拜的經濟模型非常好,但ofo鋪量鋪得太可怕了。”胡正偉說,“合並有兩個前提,一是這個市場不能再吸收更多的車了,二是兩家公司估值已經上不去了。”他認為,摩拜走到20億-30億美元沒問題——相比於他們大手筆的投入,這個估算簡直謹慎得過頭,因為多數C輪進入的投資人都告訴《財經》記者,他們認為兩家公司各自估值可以達到100億美元上下,有一兩位投資人甚至認為他們能超過滴滴。

  “我覺得我還是比較誠實的吧。”他說。

  ofo的局

  幾乎所有接受《財經》記者采訪的ofo投資人都認為,相比於摩拜早期投資方更多是因為“人的因素”走到一起,他們在一起,是因為相信“正確的可見的商業邏輯”。

  因為同事一次偶然在北大校園裏看到小黃車,朱嘯虎發現了ofo。當時他只是簡單認為這是個賺錢的生意——每天每輛車的使用頻率是8次,每輛車成本200元,騎一次0.5元,兩個月回本,同時車輛不出校園,易管理。他計算,校園一天可到200萬單,一年收入3億多元人民幣,利潤3000萬-4000萬元。“在A股上市沒問題。”他說。

  真格基金投資總監張子陶幾乎和金沙江同時發現了ofo,此前他正在出行領域分析滴滴未進入的空白區域,他得出了五個判斷指標——高頻、剛需、低替代性、低成本、封閉環境。篩選一圈之後,“只有ofo清晰符合85%以上的條件,根本沒有選”。真格是一家專注於投資早期的基金,張子陶說,“對於我們來說,10倍回報其實就滿足了。”2016年底,真格基金創始人徐小平透露真格在這個項目中的回報已經超過了30倍,到今天,這個數字可能是50倍。

  真格對ofo的更大貢獻在於,其現任COO張嚴琪、華東區負責人歐竟、華北區負責人范若愚都是經張子陶介紹進入ofo,而並非像外界所說是“程維空降進ofo內部的滴滴系”。

  經緯創投和元璟資本分別是ofo B輪和C輪的投資方,兩家基金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都表示,當時ofo的校園場景是很成立的,這意味著下行風險可控。“而摩拜的高價版城市模型是高投入,那個時候那個價格投摩拜其實是0和1的選擇,成就成,不成會變零。”劉毅然說。

  經緯是“ofo局”中的關鍵元素之一。事實上,2016年3月金沙江、真格、投資人王剛等一起以1500萬元人民幣投資ofo的A輪之後,這些早期投資人就一直在努力把這個項目推給騰訊,而經緯某種程度上打亂了這個計劃。

  “騰訊一直讓我拖著ofo不要和經緯簽,等到他們下周一過會。”朱嘯虎說。可經緯還是搶先了一步——2016年5月26日,一個周四傍晚,經緯創投合夥人肖敏把戴威關在經緯的辦公室裏三小時簽完了投資條款,對方還給經緯打了個折,最終經緯以800萬美元領投了ofo的B輪,並獲得一席董事位。

  肖敏說,經緯簽ofo的時候這個項目並不火,投資人壓根沒看明白,也不想出手,而戴威之所以沒有等待騰訊,是因為當時只有經緯是確定的。

  經緯簽完之後,騰訊仍然在猶豫,他們甚至又見了戴威一次,但依然沒作出決定。“從這個角度上說,我不認為騰訊周一的過會是一次成功的過會。”一位ofo的投資人說。但朱嘯虎得到的反饋是,因為項目金額不大,經緯在此輪和金沙江跟平後,騰訊內部認為當時再進入意義不大。

  經緯不僅搶先騰訊一步,他們還搶在了順為基金和光速創投之前。而順為在錯失B輪之後,迅速找來雷軍出馬,雷軍表示非常喜歡ofo的校園思維,於是小米便和順為一起投資了ofo的C輪。順為基金合夥人程天告訴《財經》記者,他們首次見ofo時公司日單在20萬-30萬,而投資時已經漲到了100多萬單。2017年3月,ofo宣布日訂單峰值突破1000萬,4月,摩拜宣布日訂單峰值突破2000萬——這個訂單密度在中國移動支付領域已經排進了前五,對比滴滴,其在2016年11月宣布日單量是2000萬單。

  但是,無論ofo還是摩拜,其宣稱的訂單數據都未經獨立第三方驗證。

  肖敏告訴《財經》記者,經緯進入之後只做了一件事情——和早期股東合力把一直觀望的程維拉了進來。肖敏說,程維有三個選擇:自己做、投ofo、投摩拜,而滴滴內部傾向於自己做,因為此前滴滴進入代駕、拼車等出行領域時,都是選擇自己做而非投資。但當時的時間點非常微妙,滴滴正在忙著和優步中國的並購,內部找不到很適合的團隊來投入,同時,程維開始思考,滴滴是否可以像騰訊一樣,用生態系統的方式扶持其他企業。這個戰略思路的變化直接影響了滴滴對ofo的投資判斷。

  ofo創始人戴威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稱,他於2016年9月19日第一次見到程維,雙方簡單聊了幾句之後,程維便動情地說起了滴滴的發展曆程。十天後,滴滴戰略投資ofo,成為其B+輪的領投方。

  B+輪領投方——這個位置原本屬於元璟資本——在跟蹤了摩拜、ofo四個月之後;在試探滴滴投資部並得到了“短期沒興趣”的答複之後,終於在B+輪第一個對ofo出價。可就在雙方准備簽協議的當天,猶豫了半年的滴滴突然出手了。

  “如果滴滴再晚一天進,我就投進去了。”劉毅然說。最後,元璟退而成為了ofo C輪的跟投方。

  滴滴入局之後,騰訊先是小筆投資摩拜,接著重注摩拜,緊接著滴滴加注ofo。肖敏說,騰訊投資摩拜之後,他們曾專門分析過戰略資本到底能產生多大影響?結論是——這些大腿,沒有想象的那么有價值。原因在於:滴滴是斷人財路,你死我活,而共享單車不牽扯多方複雜利益;同時,巨頭所坐擁的線上流量在這個生意中價值不大,因為單車的流量更多來自線下而非線上,反而,巨頭需要他們的流量。

  另據《財經》記者了解,Facebook曾經想投資ofo,但DST的創始人Yuri Milner堅定地勸說ofo董事會不要同意。“Facebook全球最大的競爭對手實際上是騰訊,而Facebook短期不會進入中國。”一位知情人說,“現在你和騰訊不是敵人,也不是朋友,但你拿了Facebook的錢,你就是騰訊永遠的敵人。”

  肖敏說,當時ofo還未開發自己的APP,使用場景都在微信中,所以他們最擔心的是微信封殺ofo。此後,ofo迅速推出了自己的APP,並加快了從校園進入城市的步伐,並在城市與摩拜相遇,行業也真正開始大爆發。

  “說真的,這真的嚇到我了。”一位ofo的投資人說,僅僅在十個月之前,ofo壓根沒想過進城市,投資人也沒想過會有如此激烈的競爭。當時紅杉、華平投資摩拜之前都來找過ofo試探他們准備如何打城市,而ofo的回答是,“我們壓根沒想過怎么打。”

  2017年之後,隨著朱嘯虎將中信產業基金等引入,ofo在短時間內完成了D1和D2輪,並於3月1日將兩輪合並宣布其獲得了4.5億美元融資。肖敏稱,當時這個項目已經被搶得非常火熱,對於如何平衡新的股份比例分配,經緯等早期股東給了戴威很多建議。最後這4.5億美元中的1.5億美元設計成債。“前面進入的投資人不想‘稀釋’太多,於是以借債形式融資,下一輪‘債方’可優先債轉股。”

  目前,ofo的董事會有兩名財務投資方,金沙江和經緯各占1席,滴滴2席,管理團隊5席。

  4月22日,ofo宣布獲得螞蟻金服戰略投資。上述知情人士告訴《財經》記者,螞蟻金服投資了上億美元。在完成D3輪後,ofo的估值超過了16億美元。

  中國資本局中局

  這是一件發生在資本寒冬下“堪稱奇跡”的故事——從2016年9月到現在的八個月間,兩家公司不斷融資,估值從幾千萬美元迅速飆升到了10億美元以上,其融資速度、資本參與密度、業務擴張速度都是過去幾年所罕見的。就連馬化騰也感歎,共享單車的發展速度甚至比當年的滴滴還要快。“這兩家公司其實是一個互相促進,互相幫對方融資的過程。”肖敏說。

  “你真的很難知道你什么時候是幸運的,什么時候是聰明的。”一位ofo的投資人說,“浮躁的行業做著很浮躁的事情,只是後來做對了,就拼命找理由去解釋。”另一位投資人則表示,行業才剛剛開始,現階段所有關於“哪家會贏”的分析全都是錯的,兩家公司正在變得越來越像,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么走。

  極短的時間、極高的估值、極多的資本參與——在今天的中國互聯網,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資本故事?

  一個重要的背景是,2015年-2016年,整個市場的資金端變得前所未有地豐富和龐大,同時投資機構卻面臨著前所未有的信心荒。華興資本董事總經理王力行告訴《財經》記者,中國有上萬家私募股權投資基金,而整個2016年新募集的人民幣及美元基金就達到1817只,募集金額達4294.5億美元,資金端的豐富度(種類)大大提高。

  但隨著A股戰略新興板和注冊制的暫停,資本退出環境發生了巨大轉折,人們開始變得謹慎,同時,在經曆了O2O和智能硬件的連續撲空之後,投資人多少陷入了“絕望”的情緒中——大小巨頭各占山頭,人工智能遙遙無期,看不到下一個平台的機會在哪裏。這個階段,他們對項目的“審美偏好”也開始從規模轉向效率。華興資本也是摩拜的FA(財務顧問),其與摩拜簽訂了一個兩年的獨家協議,這也是華興史上第一次。

  共享單車就出現在這個當口。它生而具有講述宏大故事的可能性,既能講規模故事,也能講效率故事,還能講國民與環保故事,同時這個行業的單體經濟模型(從盈虧平衡點到現金流水)都相對容易計算。兩家龍頭公司估值雖不低,但自身價值也明顯。

  真格基金投資總監張子陶說,這是一場線下流量戰爭。“整個互聯網線上流量紅利幾乎枯竭,而共享單車的低成本獲客就是殺手鐧。”張子陶說,當大量項目都在爭存量市場時,共享單車打了增量市場。它找准了一個空白區,同時不再依賴BAT的流量。

  共享單車業務自帶兩個戰略屬性,一是支付,二是物聯網和大數據。王力行說,今天摩拜和ofo獲得巨頭融資,與2014年滴滴、快的獲得騰訊、阿裏投資有著本質不同,當時巨頭為了推廣支付業務對兩家公司有著極強訴求,但今天這兩家公司更多依靠自己長大。它們從巨頭身上借力,同時不受制於巨頭。

  在微信上,摩拜接連獲得了小程序接口和微信入口。而一位微信的中層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他們同樣也希望ofo接入小程序。目前,摩拜和ofo接入的地圖都是高德和百度,都未使用騰訊地圖;它們也同時都接入了支付寶和微信支付,只是排序先後有不同。

  最後也最關鍵的一點,在經曆了團購、外賣、打車大戰後,資本已經太熟悉如何快速打造一只獨角獸,他們輕車熟路,於是他們迫切想十倍、百倍來加速這個過程。龍宇告訴《財經》記者,這場戰爭帶來的亂象會比過去任何一次戰役來得都快,整個戰爭過程也會大大縮短,因為這是一種躍進式打法,它打破了兩家公司原有的競爭節奏。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的13位摩拜、ofo投資人中,多數人都認為最快今年底,最慢一年內,戰局穩定,勝負可分。

  投資人的急迫情緒直接影響到了兩家公司的管理層。戴威說,滴滴進來之後,公司節奏明顯加快了許多。“投資人經常看到我們的負面新聞就轉給我,很緊張地問怎么會這樣。”這位90後創業者說,他只能不斷安慰對方,這個問題很快能解決。

  “因為滴滴那場戰爭,那場讓人過目不忘的戰爭,大家特別喜歡把我們都套到那個邏輯裏面,而忽略了處在風暴最中心的人。”摩拜創始人胡瑋煒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稱。另一位摩拜的高層人士則稱,這場戰爭說白了不是投資人打,決勝關鍵還是公司。

  在如何看待“戰爭”上,這兩家敵對公司管理層有著驚人的一致性。戴威對《財經》記者說,“如果我只看五年,那我肯定要當戰爭打,如果我要看五十年,那我覺得這不是場戰爭。”他說,“人生沒有白走的路,你現在走過的捷徑,未來總會繞回來的。”

  龍宇說,共享單車是個單邊市場,行業屬性決定了他們不必發動激烈的燒錢補貼戰,摩拜和ofo短期內在增量市場和平共存本毫無問題。“兩家年輕企業,本來可以很好去修煉內功,可現在又回到了瘋狂鋪量、狙擊對手的老路上。”她說,大家好像覺得沒有硝煙、沒有戰爭,故事就不夠激動人心。

  “說實話,我對現階段是很悲觀的。”張子陶說,整個互聯網目前都看不到紅利期,多數人都在自high。很多有價值的項目連建立壁壘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無情的競爭吞噬掉了。

  人造風口開始出現,創新精神被用在了相反的方向:通過把風險複雜化來掩蓋風險。“王剛投完朱嘯虎投,朱嘯虎投完經緯投,經緯投完戰略資本投。”一位美元基金的合夥人說,最近投資圈熱捧的“共享充電寶”就是典型一例。“就連我這個投資了共享單車的人,都會覺得這個項目實在太荒謬了。難道他們真的認為可以靠這種套路賺錢嗎?”他問。

  沒錯,這是一套已經被證明行之有效的造星路徑,但它不可能永遠成功。因為在這個瞬息萬變的複雜遊戲中,除了錢,沒有什么可以複制。

[责任编辑:朱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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