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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媒:特朗普訪華與美對華大戰略

2017-11-15
来源:FT中文网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研究院教授 韋愛德(Edwin Winckler)

  編者按:11月8日至10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對中國進行了為期三天的國事訪問。作為亞洲行的一部分,特朗普此行是其上任后的首次訪華,也是中共十九大閉幕后中國接待的第一個外國首腦的國事訪問,中美雙方及世界各國都高度關注。全球化智庫(CCG)于11月11日舉辦了全球化智庫(CCG)中美關系系列圓桌會暨哈佛校友中國公共政策論壇系列講座,邀請美國政治學家、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研究院教授韋愛德(Edwin Winckler)演講,分析了特朗普的外交策略和未來中美關系的發展方向。

  國際關系不是臺球

  國際關系不是臺球,不完全是國外的問題,而是在國外、國家(中央政府)和國內三個層次的相互貫穿,同時也不完全是國防和安全的問題,也有經濟和文化認同等因素,不同領域之間的相互影響。

  特朗普這次訪華,我想最重要的是他來中國不是一個“災難”,他有時到國外去的效果是非常不好的,幸虧這次沒有發生什么大的問題。我非常佩服中國這次對特朗普訪華的安排,對中國的結果應該說很有利,可以看出中國是很有能力的,這個能力也包括如何應對特朗普那么奇怪的人。當然這次訪問對美國也有好處。美國現在對中國的政策需要有一點兒調整,我有點懷疑這次美國政府能否提起應該被提起的問題。

  這次訪問對中國來說是一個大的象征性的成功,但實際性的結果還有待觀察。特朗普在競選總統期間對于中美之間的歷史、政治和貿易等一點都不懂,這次訪問大大地緩和了他對中國的立場,也許是因為他學會了一些如何做總統,但美國既定的外交政策也確實限制了他。

  “互動大戰略”:中美兩國都在調整其大戰略

  美國外交部既定的對中國的政治不是特朗普一下能推翻的,所以我繼續談一下美國對中國基本的政治。

  大戰略就是把所有應該考慮到的事情,所有必須得到的目的,和所有擁有的資源聯合在一起,做一個權衡性的分析。經濟、安全和文化都包括在內,國外和國內的政府也都有關系,而且短期、中期、長期的考慮也都應連在一起。

  因為,三十年代的美國可以說在睡覺,沒有什么安全問題。到了二戰要開始的時候,德國和日本忽然強大起來。美國忽然發覺將來要避免有一個國家控制大部分西歐和部分非洲的情形。在亞洲,也不是需要美國控制每一個地方,但絕對不能讓一個國家(那時是日本)控制太大的地方。二戰結束時,很多地方都是美國的盟友,但是在歐洲和亞洲都有部分被蘇聯控制,這多少與德國和日本的威脅類似,所以冷戰很大一部分就是美國不要給蘇聯控制西歐的機會,也防止它的權力在東亞擴大。

  但重要的是,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中日關系還不好,中韓還存在分歧,美國在東亞的權力也一直有些問題。還有人說,美國與臺灣的關系那么密切,是不是美國要臺灣攻擊中國大陸?實際是相反的。在亞洲,美國跟盟友的關系不是美國跟一個組織的關系,如NATO,而是一個一個國家,就是為了控制他們。美國最怕的就是中國開始打仗。

  就像把兩只老虎放在一個屋子,即使不需要知道他們的歷史,他們原來的個性也會看出來。可以預料到,這與把兩個猴子放在一起的關系是不一樣的,有虎有猴子的情形也會不同。所以,不管是什么樣的動物作比喻,他們都有各自的個性,中美關系也是這種互動中的大戰略。

  現在看來,美國的一個基本的全球性大戰略就是自己主導北美和南美,同時避免有一個太強的國家來統治歐洲或亞洲。中國自1950年來,也有一個區域性的大戰略——保護中國主權,維護外部穩定,發展國內經濟。但隨著權力的轉移,現在中美兩國都在調整他們的大戰略。美國正做得越來越少,而中國正做得越來越多。兩個國家都在調整國外的活動和兩國關系,這個實踐的過程相信會發生很多問題。

  歷史:和“修昔底德陷阱”沒有太大關系

  從歷史來看,中美關系是相互塑造的,這不是二戰才開始的,而是已經有兩三百年的相互影響。在未來十幾年,中美關系將會變得更復雜和困難。但為了互相的利益,雙方仍然可能管控好兩國之間的關系并且避免戰爭。

  從比較性的歷史來看,我并不認同“修昔底德陷阱”,即一個主導國家攻擊一個上升國家以遏制它的上升,或者一個上升的國家攻擊一個主導國家以加速它的衰落。用來分析是沒關系的,但我不贊成這個理論。第一個異議是,這個理論原來是關于古希臘的情形,基本意思是斯巴達是大國家,雅典是正在興起的小國,兩國因為安全的考慮而打仗。但事實上,那時最有潛力的國家是波斯,早就崛起并占主導地位,它沒有參與戰爭;而雅典那時已經崛起了,已是一個比較有權力的地方,斯巴達當時不占主導地位,而且斯巴達打仗不是為了安全問題是為了其軍事領導者的自我形象,而不是安全或經濟領域。所以當時最基本的例證中的條件并不是“修昔底德陷阱”所說的情形。

  再舉個例子,歐洲大國在過去四五百年中的94場戰爭中并沒有發生權力轉移的戰爭,崛起和下降的大國很少直接相互打仗。事實上,主導大國通常是為了爭取更多的霸權,并且總是試圖把崛起中的(新興)國家整合(integrate)在已有的國際體系內,而不是孤立或攻擊他們;同時,崛起的國家通常也是想加入已有的大國陣營,并不想推翻他們。

  那美國和中國在什么情形下會打仗?在海面的意外碰撞,臺獨,第三方找了麻煩,朝鮮政權垮臺以及經濟、軍事沖突等等。這些都是非常現實的問題,都需要仔細注意。但這都和“修昔底德陷阱”沒有太大關系。所以不只是看以前的歷史,更要注意現在的現實問題。

  亞太戰略史:美國的最佳策略是“離岸平衡”

  關于亞太戰略,戰略家Mechael J. Green指出,美國對亞太地區兩百年的歷史中有五大矛盾——歐洲與亞洲,大陸與海洋,岸上與離岸,自決與普遍價值觀,保護主義與自由貿易,每對矛盾中到底哪個最重要?我想,分析特朗普新興外交政策的一個好辦法可能就是去問問他對這五個矛盾的立場。但現在的問題是,至今他還不知道他的象征性立場和實際政策的區別。

  一,歐洲與亞洲的矛盾。對美國來說,曾經是歐洲比亞洲重要,但現在是亞洲越來越重要。當美國忽視亞洲未來的時候,美國對亞洲的政策就不會很好。特朗普也明白這一點,他還是很喜歡俄羅斯的,但是普京在他心中的位置在下降,習近平的位置在上升。

  二,大陸與海洋的矛盾。MacKinder有關大陸的理論認為,在亞洲誰可以控制最中間的地方,誰就可以控制全世界的地區,這與當時英國要保護印度的殖民地、俄羅斯要把權力往南延伸的歷史背景有關系。而Mahan對于海洋的理論事實上更合適現在的情形,他認為帝國對外活動包括交換權力都是靠海軍在打仗。作為海上強國,美國與日本為了對抗大陸上的強國,現在是天然盟友。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也非常聰明,一帶是大陸性的,一路是海洋性的,將來會有比較大的影響。

  三,岸上與離岸的前鋒防線的矛盾。美國應該在亞洲什么地方畫一個防御線,是所謂的第一島鏈還是第二島鏈?最著名的美國戰略家說美國絕對不應在亞洲大陸作戰,越戰是一個大的戰略錯誤。我想美國現在一點也不考慮在亞洲打仗,但也不排除與朝鮮的沖突,矛盾還未完全解決。相信美國一百年后可能會退到第二島鏈,但不會很快。大部分共和黨的知識分子認為,美國的最佳策略是“離岸平衡”。

  四,自決與普遍(普世)價值觀的矛盾。長期的民主理想主義對美國是有利的,盡管在短期與經濟或國防相沖突。但美國理想主義本身也包含緊張關系——如果價值觀是完全普遍的,那怎么可以讓每一個國家決定自己的價值觀?如果每個國家決定自己的價值觀,那價值觀怎么是普遍的?這個問題還沒有解決。

  五,保護主義與自由貿易的矛盾。這個矛盾有兩百多年的歷史。美國為什么要從英國獨立,有美國革命,一部分也是為了美國要跟中國有直接的貿易,不要通過中間的英國并付稅,如波士頓傾茶事件。從1945年開始,美國就在推動自由貿易,當然美國歷史上也曾是貿易保護主義者,但一直想和亞洲做生意。

  政策:美國應該調整對中國的政治

  關于中美關系,不管是誰當選美國總統,區別可能不是很大。因為最近幾年,關于中美關系的學者和分析家都認為,美國應該調整關于中國的政治。因為1978年以后,美國基本為了對付蘇聯,都要中國經濟發展以培養對付蘇聯的盟友。但三十年后,沒有猜到中國會在經濟、文化等方面變成如此強大的國家。

  目前的亞太局勢,美國外交委員會主任Richard Hass在幾月前的文章中指出,亞洲沒有發生大戰(除了越戰)被很多人認為是正常情形,但事實上這是一個意外。要創造這個“亞洲戰略奇跡”需要三個條件:亞洲社會相對穩定,中國對打仗不感興趣,美國或多或少幫助維持和平,但現在這三個條件逐漸在消失。

  學者David C. Kang關于美國在亞太地區的經驗認為,以前美國成功的時候有三個條件:戰略,實力和執行。但現在的情形完全不是這樣,美國現在的大戰略并不連貫,也說不出對中國的要求和太好的分析。特朗普的貿易議程與他的安全議程自相矛盾,一方面以控訴和關稅來懲罰中國,一方面又在說服中國去解決朝鮮問題。

  美國的權力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占主導地位。美國在經濟、軍事上的權力正在發生問題,美國的聯盟在減弱,而中國的支持者在增加。特別是在執行方面的問題更嚴重,特朗普政府里面并沒有任命好新的團隊,現在的外交部還是一個空盒子。除了朝核問題,美國如果跟朝鮮有沖突,真的很怕朝鮮會在網絡安全方面帶來未可知的麻煩。

  制裁朝鮮為什么行不通?

  一些人認為朝鮮問題可以通過制裁來解決,但是每個國家政治權力的安排都不一樣。朝鮮的權力集中在極少數人手里,特別是軍隊和情報機關,其政權的性質是軍事和安全的聯盟在掌握政權,他們對老百姓受到什么制裁基本是不在乎的,這是制裁屢屢不能奏效的原因。

  這次特朗普來中國時又談到,我們的目標是朝鮮半島無核化。但現實的結論是,朝鮮已經成了一個擁有核武器的國家,美國和其他國家可能不方便承認這個事實和它的影響,但是他們這么說并沒有用。

  對于朝鮮最有可能的未來是蘇美冷戰式的恐怖平衡,雙方都有可怕的武器。冷戰三十年還是很危險的,萬一放射物發生泄漏,我們都可能已經死了。但它確實阻止了核戰爭的爆發,雖然也只是勉強。現在我們只能去希望這種平衡也對朝鮮有用,這是我們擁有的為數不多的可能性。

  特朗普正如何結束美國時代?

  那么美國的外交有沒有希望?共和黨自己的一個戰略家Eliot Cohen認為,特朗普已經破壞了美國與大多數地區的關系。外國領導人們正在調整他們與美國的關系,不管是區域的和全球的,還是政治和經濟。

  如果下一任總統不是特朗普的話,問題可能也不能完全解決。因為即使特朗普的民粹主義選民仍然對美國對外的參與不滿意,還有個問題是美國知識分子、外交政策精英們原本有一個共同的理解,但現在將越來越分裂,尤其是共和黨,這個問題可能不容易得到改善。

  中國有繁榮的經濟、強有力的領導者和一個精明的大戰略。所以,關于中美關系,把中國與美國各自的情形作對比的話,中國還是占優勢。但是還是有不少國家仍然在懷疑不斷強大的中國將來會怎么做,這一點中國也要很清楚。

  關于主講人:韋愛德(Edwin Winckler),美國政治學家,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研究院教授,本碩博均畢業于哈佛大學。曾先后在哥倫比亞大學和哈佛大學等校教授政治學、社會學、人類學、比較政治、比較政治社會學等,并依托上述學科理論研究中國問題,達50年之久。著有《臺灣的政治經濟學》、《中國的人口政策》等學術著作,并有多篇學術論文發表。2013年韋愛德教授被東北師范大學聘為“東師學者”講座教授,在該校講授美國政治,他曾兩次在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所作有關美國政治的演講。2013年起在財新網開設個人博客,從學者的角度向中國廣大民眾介紹美國的政治、經濟、社會等。

  注:全球化智庫(Center for China & Globalization)簡稱CCG,是中國領先的國際化智庫。CCG致力于中國的全球化戰略、人才國際化和企業國際化等領域的研究,目前擁有全職智庫研究和專業人員近百人。本文根據韋愛德教授2017年11月11日在全球化智庫舉辦的哈佛校友中國公共政策論壇系列講座暨CCG系列圓桌會上的發言整理,未經本人審閱。

[责任编辑:程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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