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云東:應關注資本市場政策的作用力方向

2019-07-04
来源:香港商报网

   嘉賓介紹:

张云东在深馆用手机拍摄香港商报创刊号

  張云東,中國資本市場籌組與監管資深人士。1988年進入深圳市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從事股份制改革與中國資本市場創建工作。

  1990年,按照國務院要求,主筆起草了中國資本市場第一部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深圳市股份有限公司暫行規定》。

  1992年至1993年,參加內地企業赴香港上市中港聯合小組法律專家組,參與H股法律文件制定的討論與談判。1993年,參加組建深圳證券監管辦公室。

  1994年至1995年,借調證監會任發行部副主任,期間參與國務院關于B股、H股條例起草。

  1996年任深圳證券監管辦公室副主任,2000年至2012年任深圳證監局黨委書記、局長,深圳稽查局局長。

  核心觀點:

  1、資本市場創建初期學習別國經驗“照貓畫虎”是必須的,但現在很多人形成了“一切向美國看齊”的慣性思維,令人非常擔憂。

  2、應限制金融企業和娛樂企業上市,禁止教育、醫療企業上市。

  3、“散戶是資本市場負資產”的論調是錯誤的。

  4、從宏觀角度來看,衍生品等投機套利工具大多對市場的破壞性是疊加的,一旦疊加,就像核裂變一樣。

  近日張云東在香港商報深館接受本報記者獨家專訪時提出,中國資本市場發展已走到了回望30多年的歷史節點。作為從事一線監管工作二十多年、最早參與中國資本市場創建的資深監管人士,退休之后,他對內地資本市場的發展,尤其是政策作用力方向依然非常關注,并提出了很多真知灼見。

  美國金融走向峭壁 中國照搬路向何方?

  張云東曾經主筆起草了我國資本市場第一部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深圳市股份有限公司暫行規定》。他告訴記者,在市場創建的初期學習別國經驗“照貓畫虎”是必須的,但不能永遠亦步亦趨地按照別人的經驗走下去。張云東對現在很多人形成了“一切向美國看齊”的慣性思維非常擔憂。

  “美國好的地方我們應該借鑒學習,美國一些異化的、與資本市場本原不一致的地方我們依舊在向美國看齊。”張云東表示金融衍生品、融資融券、高頻交易、交易所公司化等是資本逐利的價值觀使然,他并不贊成。

  張云東認為,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我們并未充分汲取教訓,金融界有一些奇怪的共識--認為美國出事是因為走過了頭,而中國還不夠,所以要繼續朝著那個方向走。他表示處理過美國金融危機的財長保爾森卸任后寫了本書《峭壁邊緣》,書名即點題美國金融是朝著峭壁進發的。“我們還要向那個方向走嗎?實際上只要走上了和美國一樣的道路,就再也收不住了。資本的貪婪會勇往直前的。”張云東對中國金融業的未來擔憂不已。

  資本市場的初心是做融資者和投資者的中介,服務實體經濟。美國金融業在1980年代開始將金融原有的產業服務模式異化為金融交易模式,2008年金融海嘯后美國開始對金融投機做了一些有限的反省,并對華爾街進行了一些限制。張云東表示諸如限制金融機構自營交易的“沃爾克規則”等在國內媒體上很少看到,也沒有引起大家的關注和討論。

  金融異化和金融風險防范問題是中國金融目前面臨的最大問題。金融安全關系國家安全,現在已經到了很危險的狀態,卻很麻木,似乎一定需要一個教訓方能驚醒。

  “國家治理中很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要加強戰略與政策的統籌考慮,可我們有一些戰略和政策實踐卻經常是兩條道上跑,方向完全不一樣。”張云東痛感于國內沒有關于政策作用力方向的相關研究,在制定政策時缺乏評估政策的作用力方向是什么,政策實行過程中也很少反思檢討政策的作用力方向。為此,2015年張云東發表了一篇長文《政策的作用力方向與國家戰略》(網絡轉載名《 “新自由主義”正在誤導中國股市》),希望有關部門能夠重視并深入研究政策的作用力方向。

  中國資本市場應該注重戰略定位

  從內地資本市場現狀來看,金融類上市公司的利潤占比高達一半、總資產占比超過一半,喧賓奪主,擠壓了實體經濟的上市資源。此外,各種娛樂電影公司也都紛紛上市,教育、醫療企業也爭搶上市。

  張云東提出要限制金融企業和娛樂企業上市,禁止教育、醫療企業上市。“資本市場的上市資源是有限的,需要將有限的資源用在對整個國家經濟有真正價值和積極意義的實體企業中。”

  他解釋,教育、醫療的上市問題不僅是有限資源給誰用的問題,更涉及到國家性質問題--中國是社會主義國家。資本利潤至上是資本主義,社會利益至上是社會主義。“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要限定在一個范圍內,放之于社會領域絕對會出問題。因為資本的價值觀是貪婪的,如果讓資本插手教育和醫療將事與愿違,資本肯定會想盡辦法從老百姓口袋里掏錢。

  “發審委只負責做具體事務。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我們沒有一個戰略框架。”

  資本市場的核心是透明度

  對于記者關于IPO的問題,張云東表態IPO很復雜,但透明度是資本市場的核心,首先要建立實實在在的透明度準則,在入口和上市后都要有“透明度”,要將會計基礎建設的監管和對會計師的審計的監管做好。

  他認為現在信息披露的法規已經非常詳盡全面了,但透明度問題還沒有解決。“判斷一個上市公司的好壞,業績不是唯一的標準。只要一個上市公司做到透明公開、如實披露,讓投資者了解公司真相,就是一個好的上市公司。透明度是一個系統工程,涉及方方面面。”張云東表示解決透明度首先要關注公司治理,但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所以監管層一定要建立監督機制,審計是關鍵。他分享,在其執掌深圳證監局期間,每年年報審計期間都會舉全局之力實施全方位、全過程、同步審計監管。

  張云東表示還有一個問題很重要,那就是資本市場保護誰?資本市場毫無疑問要保護投資者的利益。對于市場上出現“散戶是資本市場負資產”的論調,張云東表示這種觀點是錯誤的。他分享了一組數據,因為機構投資者不同于企業家大股東對企業的責任、感情和了解,他們的著眼點是二級市場的資本利得而不是企業家關心的資本盈余。因此,美國機構投資者出現并主導以后,上市公司的持股周期逐漸大幅縮短。五十年代初美國平均的持股周期是七年,到他退休的2012年美國平均持股周期已經縮短至六個月。

  “我國一直在向美國看齊,但美國的機構投資者其實無心也無力關注企業的長期發展,他們的投機性比起散戶有過之而無不及。機構投資者有資源有手段,更善于投機。一個散戶沒辦法與上市公司勾結,但機構投資者卻可以,所以我們的交易制度不能單純為機構投資者服務。”張云東進一步發問,金融衍生品是為誰服務的?他表示雖然產品的設計初衷是風險對沖,但顯而易見絕大多數交易都是投機套利行為。

  他又以兩融舉例,雖然政策初衷是增加市場流動性。但在實際交易中,市場不好時,投資者和投機者都不會用金融杠桿。市場好的時候,本該抑制投機,但市場卻在大用特用融資杠桿。“所以政策一定要做實證分析,要考察市場實踐。從宏觀角度來看,衍生品等投機套利工具大多對市場的破壞性是疊加的,一旦疊加,就像核裂變一樣。”

  因此,應該客觀看待中國資本市場散戶現象,在制度設計、政策制定、產品創新和市場實踐中堅持保護中小投資者原則。

  注重方向指引 防止政策扭曲

  張云東認為監管者一定要堅持正確價值觀和專業判斷,還要有定力,要有獨立精神,不能做機會主義者,不能取悅市場、不能取悅投資者、不能取悅媒體、也不能取悅上級。

  張云東坦言,現在我們有些監管者缺乏獨立性,所以才會出現今天一個政策明天一個政策的情況。政策要有方向感,有戰略意識和戰略思維。比如在資本市場制度設計上,一個市場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鼓勵什么限制什么要搞清楚。另外,現在市場越做越復雜,那么復雜是在“為誰服務”?如果是為實體經濟服務,實體經濟融資必須這么復雜的話,那么復雜就是必須的。但反過來,如果不需要卻搞得很復雜,那么就有一個為誰復雜的問題?也就會加大市場運作和監管的復雜度,政策之間容易沖突,加大“按下葫蘆浮起瓢”的概率。

  張云東認為國內金融業的問題主要在制度、機制上,很多產品創新不是服務融資方,而是服務金融交易方,比如股指期貨、期權、兩融、高頻交易等等。

  “我們不要為了做市場而去做市場,一定是為了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和建設服務。看到有些企業盈利好,存量指標好,有條件上市就都鼓動企業上市是不對的。不忘初心,回歸本原很重要。”張云東如是說。

  對于企業是否上市,張云東表示企業上市最大的好處是融資,但企業一定要清楚融資以后是要付出代價的。如果不上市會影響企業發展,會錯過擴張機遇,這樣的企業要上市。但實際上有些企業不一定需要錢,只是為了在資本市場上對自己的資本存量通過市場重估來實現暴富。所以在發行政策中應該考慮企業是否真的需要融資,應該優化宏觀資源配置。

  謹防貿易戰背后的金融戰

  曾經有過從軍經歷的張云東對中美關系也頗為關注。張云東認為當前的中美貿易摩擦絕非貿易戰那么簡單,是一場不以我們和平意愿為轉移的中美博弈,其原因就是中國的迅速壯大,美國認為威脅了他的霸權。他認為有些人一廂情愿地想要中美關系維持原樣的想法很不明智也不現實,連基辛格也表示中美關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中美博弈一定是全方位的、混合性的,其中對國家安全威脅最大的就是金融戰。

  對于任正非在十年前就開始“備戰”,張云東非常認同,他表示這就是戰略家所為。對中國金融界而言,當今最重要的就是戰略憂患意識。

  正如習近平主席所說“能戰方能止戰,準備打才可能不必打”。因此我們必須全面備戰,特別是準備應對金融攻擊。在金融方面,張云東表示一定要建立國家安全意識,要建立防線,而不是無意識地拆除防線。要防止1997-1998的亞洲金融風暴重演,要警惕有人用舉國之力而不僅僅是索羅斯,從股市、期市、匯市等各方面對我國發動金融攻擊。

  記者 齊曉彤 鄧建樂 實習記者 王雨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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