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语言,互联网特色集体行为艺术

2019-11-08
来源:看理想

  

  “你怎么这个亚子”、“好鸭”、“让我康康”、“雨女无瓜”、“太南了”、“蓝瘦香菇”······上述网络热词中,你用过几个,又知道几个背后的梗呢?

  互联网时代之瞬息万变,可以在无数句一夜爆火的流行语中体会到。不得不承认,现在只要稍微断网几天,你就极有可能被语言壁垒拒之墙外。

  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曾说过,我们的日常生活赋予语言以具体意义,不了解那个世界,就无法理解那里的语言。

  网络流行语数不胜数,几周前刚流行起来的都可以称为过时。究其出处,各有各的梗,但它们流行起来的原因似乎更值得玩味。

  1.网络语言,一种互联网特色集体行为艺术

  网络语言的诞生和传播,是一场带着怀旧色彩的“集体行为艺术”。

  我们发现,不少现象级热词的背后都由一部经典旧作撑腰,它不一定比现在的优秀,却在人们脑中留下了最经久不衰的印记。

  产出了“雨女无瓜”和“你怎么这个亚子”的《巴啦啦小魔仙》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因为我们曾经都是这部魔幻电视剧的小观众,当有人回溯它并捕捉到新笑料时,就能唤起大面积的共鸣。

  在信息爆炸的今天,大概没有什么能比怀旧更容易找到同圈人了。我们总喜欢回望过去,因为只有过去是确定和安全的。过往的世界没有如今丰富,所以我看过的,你看过,ta也看过。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再次确认一种共同属性,寻找一种自我在集体中的位置以及群体归属。

  更有意思的是,这场“集体行为艺术”不再只是属于一批网络先锋者的游戏,当互联网技术不断向下延伸普及,网络语言同样开始了向下适配。

  从乡村青年的一句“蓝瘦香菇”,到老舅的一曲《野狼Disco》,这种略带“土味”色彩的方言文本似乎更容易击中集体情绪,并且开始强势的文化逆袭。

  语言,因具有其内在的象征力量,曾经是属于精英的一种权力游戏。但如今的网络世界我们却可以观察到,越大众越接地气的词句反而更容易主宰主流语言的表达。

  在这个雅俗共赏的时代,网络上的自嘲自讽,刻意避开官方化、诗化的语言,降低语言的审美标准,实则也是为了追求一种集体给予的安全感。

  毕竟网络世界中,人们不再需要他者展现的优越感,也可以不再逞强。

  2.以前用错别字是为了装X 现在用错别字是为了装傻

  在集体情绪的铺垫和互联网社交平台的助攻下,网络语言的传播势头自然非常迅猛。

  一个热词最早可能来自某社区论坛的一条回复,经过一段时间的曝光后,开始出现在人流密集的视频弹幕上,再经其他热心网友加工成表情包,最终成为风靡微博微信等主流社交平台的模因 (meme) 。

  模因的概念在1976年由科学家理查德•道金斯 (Richard Dawkins) 提出,后被广泛运用到互联网文化研究中。现在,模因可以被理解为在一个文化氛围下,人与人之间传播的想法、行为或风格。网络语言和表情包则是其中最常见的形式。

  文化氛围是模因诞生的大前提,所以它最能反映一个集体在特定时期的流行文化和精神需求。

  对于许多陪伴着互联网成长的85、90后来说,初代模因之一当属火星文,而这套非主流语系也随着审美的变化成为了如今网络的怀旧元素。

  比起谐音错别字所注重的来源梗,当年的火星文在乎的更多是字体呈现出的外观。例如,很多人都曾用过“莪”、“俄”、“珴”或“伱”、“妳”、“厼”去代替“我”和“你”。文字被使用的理由和其边旁部首有着紧密的关系,为了获取更独特的视觉效果,许多标点和数学符号也会被运用到火星文语句当中。这大概就是互联网式文理结合。

  十年前的互联网社交对于正值学生年代的85,90后来说是新鲜的。当时的生僻字语言用法为了好看,彻底摒弃了交流效率,足以说明人们对彰显个性的执着。

  的确,这个脱离了父母和老师监管的新鲜空间,正是跳脱日常的好地方。现在看来,真是一场幼稚却又不失为非常朋克的行为艺术。

  回看今天流行的谐音错别字或拼音缩写,它们的诞生则脱离了个人审美,立足于文化事件。这些流行语大多来源于文娱作品,通常在有了配套表情包后得以病毒式传播。

  比如,“让我康康”就出自一部教育倡导片《如果早知道男生也会被性侵》,如果你认真看过视频里杰哥的表述,实际上是字正腔圆的“看看”,但是加入错词的表达反而加速了它的传播速度。一来,这类错词有低幼化萌化的表达呈现感,网络传播中更具亲和力,二来,便是配合着文化事件的背景,更容易引发群体的语言共振。

  再比如,最近流行的“太南了”,原本出自一则小笑话:

  北极熊问企鹅:“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企鹅回答:“我太南了。”

  后有网友把企鹅的一句“我太南了”和麻将牌“南”结合起来,制作了“太南了”、“南上加南”等表情包。由于“太难了”本来就是很多人的口头禅,在碰上了麻将牌这一民间代表桌游后,颇有几分戏谑的味道,由此迅速发酵。

  代替了“呀”字的“鸭”也有着相同的传播脉络。通过和可爱的唐老鸭表情包结合,“鸭”得到了许多网民,尤其是女生的喜爱。

  不难看出,表情包在传播当今网络语言上起着关键作用。某种程度上,这点延续了火星文注重视觉效果的特性,但这里的视觉重点不在美观,而是在于给流行语一个可视背景框架。它的出现给一句流行语提供了更具象的画面依托,文字借图像传播得更广,最终广到人尽皆知,文字便又可以回归本身。

  因为背后有故事支撑,错别字在社交平台的使用不再会留下没文化的印象,反而能传递发言者的语气和形象。

  通过一轮轮再创作,人们不仅完成了文化想象的接力输出,还在这个过程中加深了圈层粘合度。

  3.我们的社交关系,全靠“废话”维持

  互联网社交语言的生产运用机制各有差异,但它们存在的原因都是为了建立和巩固一个圈层的身份认同。

  在互联网世界,人与人之间近在咫尺,却也面目模糊。于是,新兴的网络社交语言成为了分辨群体的重要工具——如果你说“早上好鸭”,而我恰巧准备发唐老鸭的表情包,我们就是一个圈子的人。

  缺乏物理接触,是互联网社交的另一个特性。在现实生活的交流中,我们往往能通过神态和语气来表达情绪和性格;在社交平台上,仅凭文字则很难做到。因此,使用一些网络热词能有效表达情感,减轻因没有生物接触而造成的虚拟交流尴尬。

  十年,主流社交平台的变迁使得个体在今天和过去的网络圈层中产生了不同的诉求。从前,火星文重视的是在一个圈层中的与众不同,相反地,谐音错别字所追求的低幼感则在强调集体的狂欢。

  在QQ空间年代,人们可以在博客发布文章、建立相册,设置音乐播放列表、设计页面。彼时流行的社交平台给予个体用户许多空间去构建形象,所以火星文这种如今看起来十分猎奇的文字,在当时可是标新立异的好工具。

  到了拇指滑屏的微博时代,平台编织了一面更四通八达的网,各种信息无孔不入。在一个滑动一次便能出现五六条微博的5英寸小屏幕里,用户不再只盯着一个人看,个体的形象自然而然地被削弱了。这时,人们的社交重心从展现自我,转变为观察世界在发生什么,继而选择参与或不参与进去。

  二十世纪的著名人类学家勃洛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Bronisław Malinowski)曾经在论文“The Problem of Meaning in Primitive Languages”中首次提出交际性交流(Phatic Communion)的语言学概念,即以建立关系为目的而不是传达有效信息为目的的交流。我们生活中常用的“今天天气不错”、“最近怎么样?”都是例子。

  基于这个概念,学者Michele Zappavigna在“The Construction of Community on Social Media”一文中继而分析道,在一个无限大的微博(microblogging)型社交平台上,巩固与发展交际关系比传播观点更重要。

  在当下的社交环境里,我们被鼓励着点赞、评论、转发那些能引起我们共鸣的内容,这些功能都可以被理解为以建立关系为主,传达观点为次的phatic communication。网络语言则是在这层互动关系中孵化出来的新时代社交“废话”。

  明明可以说“让我看看”,却偏要说“让我康康”,如此多此一举的行为的背后实则在寻求精神上的连接纽带。网络流行语本身并没有太多实际意义,我们用它,是在制造一次文化共鸣。逐渐地,用它的人并不一定需要知道话的来由,只要你参与进来,你就在这个集体中拥有了一席之地。

  当然,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中,这些“废话”的出现也会承载更深远的意义。例如,为了能持续讨论某些事,一个圈子的人会造出谐音词并默契地使用它去规避不可抗因素。这种虽小却真的反抗不失为一种自下而上的文化现象,它不仅仅在巩固社交关系,还在维护权利。

  这些网络语言的存在,构成了这个虚拟空间最活泼的一部分,为高压枯燥的现实生活放掉一点戾气。它代表了一批人的奇思妙想,是富有创造力的文化因子。

  时代的转速越来越快,我们终将被淹没在一轮又一轮的网络热词里。

  希望多年以后,当你想起曾经用过的那些黑话,写过的那些个性签名,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朋克的自己。

[责任编辑:董岳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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