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詩刊》社原副主編邵燕祥先生逝世

2020-08-03
来源:詩刊社

  着名诗人邵燕祥先生8月1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7岁。

  邵燕祥,诗人,散文家,评论家,祖籍浙江萧山,1933年生於北平,1948年北平中法大学肄业,1949年至1957年曾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编辑、记者。

  1978年至1994年先後任《诗刊》编辑部主任、副主编。

  1980至90年代,曾先後当选中国作协理事、主席团委员。著有诗集《到远方去》《在远方》《迟开的花》《邵燕祥抒情长诗集》等。

  他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比较集中的杂文散文创作,先後出版《忧乐百篇》《当代杂文选萃·邵燕祥之卷》《邵燕祥文抄》(三卷本),以及人生实录系列《沉船》《人生败笔》《找灵魂》等。

  邵燕祥诗选

  我们架设了这条超高压送电线

  大踏步地跨过高山,

  跨过河流、洼地和平原,

  跨过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田野,

  跨过重工业城市的身边;

  跨过阴雨连绵的秋季,

  跨过风刮云捲的冬天,

  跨过高空,跨过地面,

  大踏步地跨过时间……

  ——请问是谁,

  在自己可爱的国土上,

  架起了第一条

  最大的超高压送电线?

  我——们!

  天上的太阳虽然温暖光明,

  它只照白天不照夜晚,

  它不能代替千万双手,

  推动千万个齿轮旋转;

  正是我们的这条线路

  使灿烂的灯火更加灿烂,

  策动着我们工业的骏马

  日夜不停地朝前赶!

  ——浇灌混凝土基的时候,

  是谁,把自己的心血也浇进裏边?

  那万吨的钢筋、钢板和钢架,

  是在谁的手中这样听话服软?

  是谁,在高山塔顶上干话,

  背上的冰霜汗水凝成一片?

  是谁,让那九百多座铁塔!

  好像九百多亲热的弟兄,

  手拉着手,肩并着肩,

  幾百里站成阵,好不威风!

  我们!

  正是我们!

  我们是组塔工人。

  我们是放线工人。

  我们是用手工作的人,

  又是用心工作的人。

  我们的名字写在任务书上,

  我们的任务已经提前完成!

  ——是谁,用自己冻裂的手

  来回抚摸冰凉的塔身?

  当电线嗡嗡发响的时候,

  是谁,像听到了朋友的声音?

  通上电,那电灯刷地亮了,

  是谁,像望见了亲人的眼睛?

  是谁,这样留恋地告别了工地,

  又要去参加新的工程?

  我们!

  我们!

  正是我们!

  我们是时代的骄子,

  伟大的後人的先人。

  在我们每一步脚印上,

  请你看社会主义的诞生!

  1954年1月29日

  到远方去

  收拾停当我的行装,

  马上要登程去远方。

  心爱的同志送我

  告别天安门广场。

  在我将去的铁路线上,

  还没有铁路的影子。

  在我将去的矿井,

  还只是一片荒凉。

  但是没有的都将会有,

  美好的希望都不会落空。

  在遥远的荒山僻壤,

  将要涌起建设的喧声。

  那声音将要传到北京,

  跟这裏的声音呼应。

  广场上英雄碑正在兴建啊,

  琢打石块,像清脆的鸟鸣。

  心爱的同志,你想起了什么?

  哦,你想起了刘胡兰。

  如果刘胡兰活到今天,

  她跟你正是同年。

  你要唱她没唱完的歌,

  你要走她没走完的路程。

  我爱的正是你的雄心,

  虽然我也爱你的童心。

  让人们把我们叫做

  母亲的最好的儿女,

  在我们英雄辈出的祖国,

  我们是年轻的接力人。

  我们惯於踏上征途,

  就像骑兵跨上征鞍,

  青年团员走在长征的路上,

  幾千里路程算得甚么遥远。

  我将在河西走廊送走除夕,

  我将在戈壁荒滩迎来新年,

  不管甚么时候,只要想起你,

  就更要把艰巨的任务担在双肩。

  记住,我们要坚守誓言:

  谁也不许落後於时间!

  那时我们在北京重逢,

  或者在远方的工地再见!

  1952.11.23

  沉默的芭蕉

  芭蕉

  你为什么沉默

  伫立在我窗前

  枝叶离披

  神态矜持而淡漠

  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在李清照的中庭

  在曹雪芹的院落

  你舒卷有餘情

  绿蜡上晴光如泼

  近黄昏,风雨乍起

  敲打着竹篱瓦舍

  有约不来

  谁与我相伴

  一直到酒酣耳热

  呵,沉默的芭蕉

  要谈心请拿我当朋友

  要争论请拿我当对手

  在这边乡风雨夜

  打破费尔巴哈式的寂寞

  芭蕉啊我的朋友

  你终於开口

  款款地把幽思陈说

  灯火也眨着眼晴

  一边听,一边思索

  芭蕉,芭蕉

  且让我暖了搁冷的酒

  凭窗斟给你喝

  夜雨不停话不断

  孤独,不是生活

  1980年4月6日

  当我成为背影时

  当我成为背影时

  不必动情 不必心惊

  只须悄悄地挥一挥手

  如送一片雲 一阵风

  如送落日不再升起

  如送不知何往的流星

  人人都将成为背影

  天地间一切都是过程

  当我成为背影时

  不要惜别 不要依恋

  只须无言地目送一瞬

  望断那长路伸向天边/望断那隐去的孤帆远影

  望断那明灭的灯火阑珊

  所有的盛宴曲终人散

  告别时何须相约再见

  当我成为背影时

  不用忧伤 不用叹息

  请看我步履如此从容

  不用问我到哪裏去

  不用问早年青春如梦

  不用问路上雨雪霏霏

  难忘的有一天也会忘记

  日月长照 而人生如寄

  当我连背影也匆匆消逝

  遗忘吧 一切不值得悲哀

  岁月的尘埃 落下又飞起

  童心不再 青春不再

  欢乐与揪心的时光不再

  希望与失望的交织不再

  不再回首叮咛:勿忘我

  那歌儿 那花朵 都不会重来

  断句

  走在

  秋天的田野上

  我问老托尔斯泰:

  一切

  成熟了的

  都必须低垂着头么?

  陌上桑

  感谢你给我

  嫩嫩的桑叶

  我咀嚼陌上的阳光

  清明的丝丝雨

  为了你作茧自缚

  为了你蹈火赴汤

  一丝一缕闪耀着

  清明雨,陌上的阳光

  生命後的生命,随你

  走向世界外的世界

  千里万里丝绸路

  回头望陌上的桑叶

  青海

  这是一个高寒的地方

  又是一个紫外线强烈照射的地方

  一个乾旱而渴望雲霓的地方

  一个孕育了大河与长江的地方

  一个满身历史创伤的地方

  一个肌腱有如青铜的地方

  一个山鹰折断翅膀的地方

  一个骏马放蹄奔驰的地方

  一个亿万年前的珊瑚成为化石的地方

  一个千百年来的血泪沉淀为盐矿的地方

  一个囚禁罪犯的地方

  一个流放无辜的地方

  一个磨砺你为宝剑的地方

  一个摈弃你如废铁的地方

  一个诈称有过亩产小麦八千八百斤的地方

  一个确实看到小麦亩产二千斤的地方

  一个饥饿夺去无数生命的地方

  一个新生婴儿茁壮成长的地方

  一个海市蜃楼出现又幻灭的地方

  一个日月山日月双照的地方

  一个在酥油灯下五体投地的地方

  一个为理想与科学而献身的地方

  一个望不到边的荒漠贫瘠的地方

  一个隐匿着万千珍宝的地方

  一个埋藏着先人遗产的地方

  一个吸引着後人目光的地方

  一个老死流刑犯的地方

  一个呼唤开发者的地方

  一个使弱者望而却步的地方

  一个向强者捧献高山雪莲的地方

  一个过去与未来相会的地方

  一个沉寂与喧哗交响的地方

  一个在往事的废墟上悲歌往事的地方

  一个在希望的基地上铸造希望的地方

  青——海——啊!

  雲南驿怀古

  我是历史,奔跑在古驿道上

  多少星霜。天天践着晨霜上路,

  直跑到西山山影落在东山上。

  清冷的星斗筛进马槽,

  秦时明月汉时关,历尽兴亡。

  奔跑过多少烽台堠望,

  驿站荒凉。荆棘蔓草

  长满了当日的迷宫阿房。

  我叩问人民;秦赢政

  怕不如一曲民歌寿命长。

  驿道上,也曾有鲜荔枝飞驰而往,

  红尘飞扬。百姓长年陷身於水火,

  而华清池四季温汤。

  李隆基,我不忍呼你为淫棍,

  你早年曾是个有为的君王。

  永远是如此行色仓皇,

  漏夜奔忙。说什么关山难越悲失路,

  负重致远的才是民族的脊樑。

  从来草野高於庙堂,

  莽苍苍,一万里关山风起云扬。

  善良的心啊

  善良的心啊

  你要拥抱一切人吗?

  但你只不要拥抱他

  他

  会以拥抱你的手

  猝然掐紧你的咽喉

  登时把窒息的你

  掷翻在地

  《五十弦》第五首

  阴鬰的日子

  下雪的日子

  没有酒是寂寞的

  没有炭是寒冷的

  你从冰封的路上来

  雪天的炭

  而我是尘封的酒

  你温我 热我 煮我

  以你的火点燃我的火

  我不忍见你熄灭成灰

  你不忍见我横流一醉

  窗上冰花如刻

  斗室却如春

  微醺着感激与安慰

[责任编辑:蔣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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