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葉宇婷
中紀委找到安徽蕭縣，提出拍反腐片的想法，但被蕭縣拒絕。這個國家級貧困縣不想自己成為反腐的樣本被記錄宣傳，但80余干部的落馬似乎很難避免。
今年6月，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對蕭縣原縣委書記毋保良受賄案作出終審判決，毋保良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隨后，涉嫌向毋保良行賄、送禮的80余官員被免。
蕭縣花了大功夫想淡化、忘記這個被其稱為“丑聞”的事件，但在反腐戰役正酣的當下，它卻難逃成為基層反腐樣本的命運。
縣委書記落馬進監獄
“還是要把他當人看”
車從徐州駛入蕭縣境內，道路坑坑洼洼顛簸不已，路旁是村莊，沒有照明。老城區到處都在施工修補，吊車發出的聲音在深夜震動著這座縣城。早上不到七點，商鋪外的大音響循環放著《小蘋果》，叫醒了整座縣城。人們喝碗羊肉湯、狗肉湯，加個饃，步行去上班。
這是一座國家級貧困縣，地處蘇、魯、豫、皖四省交界。截至2010年底，蕭縣政府的相關債務約為7個億。而蕭縣前縣委書記毋保良受賄案所涉金額超2000萬人民幣。據檢索，這樣的金額在我國落馬的縣委書記中名列前茅。
毋保良受賄案第一次開庭時，公訴人整整花了半小時念起訴書。毋保良被指控的受賄多達109起，涉案130人，總次數達800多次。
毋保良案，源起安徽省宿州市經開區管委會原主任王宗元受賄案。2012年4月，王被認定非法收受財物400多萬元，被判處有期徒刑13年。紀檢機關從王宗元案中發現了毋保良的受賄線索。
同年9月14日，安徽省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毋保良，3天后，合肥市公安局執行逮捕，3個月后，移送合肥中院審查起訴。
從2003年開始，毋保良歷任蕭縣副縣長、縣長、縣委副書記、縣委書記，在其任上，蕭縣的土地開發和城市建設迎來發展，而毋保良也從分管城建開始借手中權力謀利。商人向毋保良行賄后，他為企業在融資貸款和抵押擔保上提供幫助，為建筑商承包工程項目打招呼，為開發商在土地拆遷和樓房預售手續辦理方面“提供方便”。
在109起案件中，個體建筑商、企業老板的賄賂有39起為個體建筑商和企業老板的賄賂。而更多的案情則來自同僚的行賄與送禮，有65起為收受當地黨政干部的賄賂。
行賄人單位幾乎涵蓋了蕭縣所有鄉鎮及縣直機關，住建局、招商局、交通局這些油水較多的單位其一把手的行賄金額也最多，十幾萬到二十幾萬不等。起訴書上提到，這些各局一把手送錢給毋保良的原因是希望其在“工作的開展和個人的提拔上提供幫助”。
蕭縣4大領導班子成員也在行賄名單上，每人送個幾萬元，“為了與毋保良處好關系，工作上能得到支持”。
除了受賄所得，檢察機關公布的毋保良收受的禮金多達321.2萬元。春節、中秋節，毋保良及家人生病住院時，女兒結婚時，都有人送禮金。一些官員在接受調查時表示：“各個鄉鎮都這么送，我不送不好。”很多人拿公款結伴公開送，并稱“一人為私，兩人為公”。
2013年8月，毋保良受賄案在合肥中院開審，毋保良一審被判處無期徒刑，不服上訴。今年6月，安徽省高院終審，維持原判。
一位跟毋保良有多年交情的朋友去了庭審現場，“他頭發都白了，說話聲音很細很小，我覺得都不是他了”。后來，這位朋友去監獄看毋保良，毋的狀態好多了，他跟毋保良說，“放寬心，哪里玩都是玩”。走時，他跟監獄長說，“他雖然犯了錯，但是你還是要把他當人看”。
高配副廳級縣委書記
“走了些彎路，但不影響大局”
毋保良被起訴后的第三天，2012年12月20日，蕭縣新任縣委書記龍道金到任。2012年4月，毋保良被免除蕭縣縣委書記一職，此后該職位空缺達八個月。
在被調任蕭縣的前一個月，龍道金從安慶市大觀區區委書記升任為安徽省委、省政府信訪局信訪督查專員，為副廳級官員。有分析稱，此番調任蕭縣縣委書記，屬于“高職低配”。
龍道金起初心里是不愿意的。龍道金向鳳凰網透露，安徽省委領導找他談話，他說自己已經做了4、5年縣委書記，“從內心講是不想做這個的，但是服從省委決定”。
龍道金常穿一件白襯衫，戴副眼睛，很懂得說話的藝術，會講故事。龍道金不說教，把蕭縣的歷史、人文、發展都融到自己的故事里講述。蕭縣官員開玩笑說，龍道金比在蕭縣呆了幾十年的官員還了解這里。
當地官員介紹，龍道金到蕭縣后，“整頓力度大”。蕭縣黨政部門曾宣稱，為加強黨員干部作風建設，他們正打出一系列“組合拳”，當地發文嚴禁黨員干部借婚喪嫁娶事宜收紅包，堅決剎住公款送節禮等不正之風，他們將密織“制度之網”，進一步純潔人際關系，變被動監督為主動自我約束。
為了扭轉官場印象，去年8月開始，龍道金要求蕭縣所有部門一、二把手在辦公室門口公布自己的手機號，“老百姓第一時間要能找到人”。鳳凰網走訪蕭縣各個部門，辦公室門外用油筆寫有官員手機，外出會告知事由。龍道金也公布了自己的手機號，“全縣人都可以找到我”。
多名蕭縣官員向鳳凰網透露，“蕭縣官場的氣氛要好很多了”。
最讓龍道金感到棘手的恐怕是如何處理涉嫌向毋保良行賄、送禮的官員，這份名單有一大串。“在任何地方，動人都是很難的。”一位在蕭縣官場有十多年經歷的官員告訴鳳凰網。
今年6月，毋保良案終審后，蕭縣80余官員被免，應聲落馬。“穩定干部很不容易”，蕭縣縣委一常委向鳳凰網透露，但具體有什么波瀾，對方認為做了很多工作才有了穩定的局面，不愿再提起。
有些部門被免一把手辦公室外的名字還未來得及撤下，通訊錄也未更新。但過去清水衙門的一把手已悄然成為重要部門的一把手，一些副職升任一把手。
龍道金提到此事時，顯得輕描淡寫，“走了些彎路，但不影響大局”。他回顧自己近兩年的任職時稱：“出事后，也不能把這個地方一棍子打死”。
80余被免官員結局尚無定論
“再提這事會給金字塔型的官場帶來不穩定”
官員大規模被免后的蕭縣官場有些微妙。
“官員覺得委屈，當時的大氣候就是這樣的。”那位在蕭縣官場有十多年經歷的官員介紹。毋保良曾寫過一份懺悔錄在蕭縣官員中傳閱，一位看過懺悔錄的官員表示：“他的個人作風有問題，那是他心態的寫照，很真實。”
面對媒體，被免官員欲言又止，曾有官員答應受訪后又推脫掉。鳳凰網聯系上幾位被免的官員，對方均以“在外地，以后有機會再說”推辭。
“這事不光彩，像是在揭傷疤，而且沒有最終結果，從法律上來也不好講。”上訴有十年蕭縣官場經歷的官員分析。“他們最后到底是回來上班，還是怎么，連縣委書記都不知道。”蕭縣一縣委常委表示目前這些被免官員進一步的情況還沒提上日程。
整個蕭縣官場對此事很謹慎，在任官員個個諱莫如深。曾有官員接受媒體采訪后，被問話，并稱自己沒有說過那些話。“蕭縣的官場像個金字塔，每個官員下面都還有人，80多個被免官員下面還有那么多官員。再提這事會給金字塔型的官場帶來不穩定。”上述蕭縣縣委常委解釋稱。
“干部大規模被免后，人心惶惶，情緒非常低落、郁悶，現在還有一種恐慌在。”有十年蕭縣官場經歷的官員表示大家都不愿意提這件事。蕭縣官員們都喜歡說：“多提正能量的事。”
圍消除毋保良案帶來的影響，蕭縣除了對內大力整頓官場外，對外也希望改善形象。蕭縣邀請安徽的各家媒體去采風，希望宣傳蕭縣的人文和自然風光，讓人淡忘80余官員被免的事。
樹欲靜而風不止，毋保良落馬后，事情還在發酵。2009年，蕭縣新建辦公大樓，工程于2009年開工，2012年年中封頂，原定裝修后年底入住。毋保良落馬導致工程受影響停工。此后又遇上禁止新建樓堂館所的“中央禁令”，使得該即將完工的辦公樓擱置至今。
前不久，有媒體拍到這座被擱置的辦公大樓雜草叢生，甚至成了牧羊場。一時間，輿論嘩然。蕭縣官場宣揚的“正能量”又遭遇危機。此后，蕭縣發改委回應稱，下一步將進行招商引資或對此樓進行拍賣。
這意味著原樓已拆遷的教育局將繼續租樓辦公，而安監局等單位將在破舊的樓里辦公。
前段時間，中紀委找到蕭縣，希望就毋保良落馬及80余官員被免拍反腐片子，蕭縣拒絕了，他們不想成為反腐宣傳的樣本。龍道金反復提起：“蕭縣的發展需要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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