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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患癌保安为妻落户续命:生不如死为我发明

2015-04-26
来源:新京报

   和兒子掰腕子,因為肩部和腰部的疼痛,吳樹梁使不上力氣,贏不了兒子。但這是一天中吳樹梁唯一一次露出笑容。新京報記者 盧美慧 攝

 
  吳樹梁
 
  39歲,祖籍河南信陽,2003年開始在深圳打工,做過鞋廠工人、采購員、保安員,2012年被評為“深圳優秀保安員”并獲得入戶指標。2013年6月落戶深圳。2012年底被確診為肺癌晚期。
 
  對話動機
 
  對吳樹梁來說,成為“新深圳人”的喜悅并沒有持續太久,醫院診斷書上的“右下肺腫瘤、多發骨轉移”幾個字,敲碎了他對新生活的全部想象。
 
  作為丈夫和父親,吳樹梁也沒有太多時間悲傷。治病花光了全部積蓄,還欠了不少債,自己唯一可能留給妻兒的禮物是:深圳戶口。
 
  兒子已經隨遷入戶。妻子的戶口因為相關政策的更改,要在2016年6月才能獲得入戶機會。
 
  他成了“抗癌斗士”,和醫生所說的“一般病人只能活3到6個月”相比,吳樹梁已堅持了近30個月。雖然癌癥帶來的劇痛讓他覺得生不如死,但他提醒自己不能放棄。因為如果他在2016年6月之前離世,不僅妻子沒辦法入戶,兒子也面臨著被退回原籍的風險。
 
  新生活只是向我招了招手
 
  新京報:最開始是怎么知道自己得病的?
 
  吳樹梁:2012年下半年,我肩膀經常疼,去醫院檢查說是肩周炎,治了幾個月不見好。后來做了一次詳細的檢查。
 
  記得結果出來那天,醫生把我妻子叫到一邊,當時心里就一咯噔。后來我聽見妻子哭得撕心裂肺的,就什么都明白了。
 
  新京報:知道得病的第一反應是什么?
 
  吳樹梁:我把妻子拉到一邊,跟醫生說我是男人我妻子也經不住什么事情,有什么你就跟我說吧。醫生就告訴我,是肺癌。我追問大概還能活多久,醫生說一般病人大概(能活)3到6個月。
 
  新京報:當時你有沒有情緒崩潰?
 
  吳樹梁:心里特別難受,非常大的一個打擊,但妻子已經崩潰了,我就不能了。
 
  新京報:這個病對你意味著什么?
 
  吳樹梁:我2003年到的深圳,得病之前,單位告訴我獲得了落戶深圳的指標,當時特別高興,我覺得新生活在向我招手。這個病,讓我覺得新生活招了一下手就消失了,所有的盼頭兒都被碾碎了。
 
  一紙戶口,兩種生活
 
  新京報:為什么當時得到戶口讓你那樣高興?
 
  吳樹梁:別看只是一張紙,對我們農民工來說可是天上地下。剛得病時,深圳的醫生建議我們去廣州腫瘤醫院看病,當時各種穿刺檢查七七八八的費用大概30多萬,攢了半輩子的錢,一下子空了,當時如果有深圳戶口,八九成的費用能省下來。
 
  新京報:得病前對戶口的事有過特別深的體會嗎?
 
  吳樹梁:有,我兒子上學。為給他辦學籍,前后跑了一個多月,求爺爺告奶奶,后來不行還回了趟河南老家。我兒子在深圳出生、長大,一句老家話不會講,深圳就是他的家鄉。但是不行,戶口卡在那兒。
 
  新京報:得病讓你對戶口的事感受更深了?
 
  吳樹梁:我是2012年年底確診,2013年6月拿到了戶口,有時候自己也琢磨,如果晚半年得這個病,那7個月就能省下20多萬,那樣以后對她們娘倆也是個保證。
 
  我們街道辦特別熱心,想幫我辦低保,我當時已經沒法工作了,妻子一個月就2000多塊錢,有低保的話我們一家三口每人1300塊,一個月就有3900塊,太重要了。
 
  但低保要求一家三口都得是深圳戶口,街道的人也有心無力。
 
  新京報:當時你是租房住的?
 
  吳樹梁:房東知道我得病,怕自己的房子里死人,想方設法趕我們走,妻子瘦得跟竹竿一樣,折騰了一個月,才找了個不太理想的地方住,特別狼狽。如果一家三口都是深圳戶口,就能申請廉租房,但妻子的戶口卡在那里。
 
  我還比大多數人幸運些
 
  新京報:所以解決妻子的戶口異常迫切?
 
  吳樹梁:一個男人有了家,就不能單想自己。拿到戶口,我沒什么時間去高興,趕緊查相關規定怎么把兒子和妻子的戶口遷過來。癌癥的事情讓這一切更加迫切了。
 
  兒子的戶口在2013年10月遷入深圳。但妻子的就沒那么容易,去年4月,深圳的政策調整,配偶隨遷入戶的年限由兩年變為三年,就是說如果我活不到明年6月,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
 
  新京報:在拿到戶口之前,想過通過別的途徑獲得嗎?
 
  吳樹梁:兒子2004年出生,我們兩口子省吃儉用地攢錢,盤算著有天買了房子,就能通過積分入戶的方式落戶。但后來房價瘋漲,這個念頭就破滅了。
 
  新京報:有沒有找過落戶的相關部門,有特批的可能嗎?
 
  吳樹梁:找過,但是規定就是規定。至于特批,前兩天《廣州日報》關于我的報道出來后,這邊公安機關說要考慮特事特辦,但后來我輾轉聽說這個口子他們還是暫時不敢開,因為一旦開了,以后這么龐大的流動人口,各有各的難,怕收不住。
 
  另外就是我協警的身份,當時雖然工作關系隸屬保安公司,但是我工作地是在派出所,如果給我開口也擔心外界的輿論不好。
 
  新京報:因為戶口生活有了很大反差,會覺得不公平嗎?
 
  吳樹梁:私下里跟老鄉吃飯也會抱怨一下。但相比很多來深圳或在其他大城市討生活的農民工,我比大多數人要幸運。有很多在這個城市里呆得比我久的人,一輩子也拿不到這個指標。拿當時我們保安公司來說,二三百人提出申請,最后只有四五個人拿到,我當時已經超齡,能拿到真的不容易。
 
  “生不如死”就是給我發明的
 
  新京報:和癌癥抗爭,做過很多努力吧?
 
  吳樹梁:是掙扎,想過各種轍,得絕癥的人大體都會有個沒頭蒼蠅的階段,什么辦法都想試試,希望突然有個神方偏方什么的。
 
  有人推薦廣西有個叫巴馬的長壽村,好多癌癥患者去了那病情都緩解甚至痊愈了,我去那兒呆了三天就回來了。
 
  新京報:為什么?
 
  吳樹梁:哪有那么神奇?那地方確實集中了大量的癌癥患者,但也有很多醫托、藥販子。
 
  新京報:規規矩矩地接受治療了,真正的痛苦也開始了。
 
  吳樹梁:得病后的半年多經過了7次化療,一次比一次難熬。后來身體承受不了化療了,就只能靠靶向藥物抑制癌細胞的擴撒,但疼痛越來越難以承受。
 
  新京報:那是怎樣的疼痛?
 
  吳樹梁:這么說吧,你現在拿把刀在我身上劃幾刀,我絕對能一動不動。我一天要服用24粒嗎啡,別人說這幾乎是致死量,但有時候還是抑制不住那個疼。
 
  新京報:平常你靠什么抑制這樣的痛苦?
 
  吳樹梁:疼痛大多是在晚上,疼起來就蜷縮成一個團,到處劃拉止痛藥,那時也不管是24粒還是42粒,嘩嘩倒進嘴里就往下咽。一般這個過程大概會有六七分鐘,這六七分鐘是疼得沒有意識的。
 
  我們癌癥患者交流,就覺得“生不如死”幾個字是為我們發明的。有癌友就是這么活活疼死的,我怕我也會那樣。
 
  一定得熬到妻子戶口下來
 
  新京報:死亡和妻子的戶口下不來,哪個更讓你恐懼?
 
  吳樹梁:兩年了,我比最開始醫生跟我說的,多活了不少時間。現在對死亡沒那么恐懼了,我心態還算好,我知道目前國內跟我情況差不多病情的最終堅持了8年,盼望自己也能堅持得更長一些,即便沒有那么長,也一定要熬到妻子的戶口下來。
 
  如果她沒有這個戶口,我不敢想象她們娘倆會過怎么樣的生活。我不怕死,我是怕她們娘倆不能好好活。
 
  新京報:兒子會跟你交流你的病情嗎?
 
  吳樹梁:不會,他才11歲,好像比較回避這件事,但我之所以能被外界關注到,還要感謝兒子2013年的一篇作文,他在作文里寫“我愿意用全世界的好東西,換爸爸活著。我希望爸爸媽媽永遠和我在一起。”
 
  新京報:得病之后發現很多沒來得及做的事情?
 
  吳樹梁:我生病之后,很多慈善組織和義工團體幫我們,之前身體允許,我就跟他們去做義工,我特別高興能夠幫到別人。從這點來說,深圳是個很溫暖的城市。
 
  再有就是,我和妻子來深圳這么多年了,但凡收錢的景點我們都沒去過。一家三口去得最多的就是住處周邊的免費公園。
 
  新京報:如果現在你身體允許,你最想做什么事?
 
  吳樹梁:跟妻子帶兒子去趟野生動物園。很久以前就答應兒子要帶他去,可動物園的票要100多塊錢,當時覺得他小,盤算著等他有記憶了再去。
 
  現在,我特別怕這個承諾最終我做不到。
[责任编辑:邓煜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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