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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幼軍“沉默”的這些年

2015-01-15
来源:南方周末

于幼軍在玉淵潭書房,也就是在他的辦公室。 (南方周末記者張濤/圖)

   于幼軍:在山西打爛了很多人的飯碗 但山西人對我很好

  2015年1月14日,國務院公布新一輪任免名單,62歲的于幼軍被免去國務院南水北調工程建設委員會辦公室(以下簡稱南水北調辦)副主任一職。
 
  此刻南水北調中線正式通水剛過滿月。一切都顯得平靜。當天,2015南水北調工作會議在河南南陽舉行,于幼軍仍位列主席臺,并將循例發言,總結工作,這應是他在這個崗位上最后的公務了。
 
  這位曾經的明星官員,仕途幾度起伏,幾乎每次職務變動,都曾備受解讀。
 
  細察年齡,于幼軍實際已經“超期服役”近兩年。2013年冬,他寫就的《求索民主政治》就已被外界視為謝幕之作,當時的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理論上,組織的電話隨時就會來了”。
 
  這個電話遲到了一年多。
 
  與水利的緣分
 
  還是一本書。2010年12月,于幼軍利用兩年仕途低潮期寫完《社會主義五百年》后,就接到了任命通知。
 
  此后,他一直在北京玉淵潭南路一號的國務院南水北調辦上班,任黨組成員、副主任,分管環保、財務等工作。這里曾被外界認為是官員東山再起的過渡之地,孟學農因“SARS”辭去北京市市長后,就是在這里重新出發,后轉任山西省省長。
 
  但于幼軍最終平靜地度過了4年,再無變化。
 
  他事后回憶說,“搞水利,還是有點緣分的”。在山西主政時,他就曾歸納山西之短在于水,更主要是工程型缺水,所以力推水利水庫建設,甚至親自找到水利部長,爭取水庫建設規劃;更早些,在深圳市長任內,亦有治水舉措。
 
  彼時更多的應是坦然受之的心態,他曾半開玩笑說,“如果是組織叫我去掃大街,我都會比別人掃得干凈,我干啥我就盡力去學好,把它干好”,接到調令后,他還沒正式報到,已經去國家圖書館借書學習水利工程知識了。
 
  在到任半年的時間里,他將南水北調中線和東線走了一遍,邊考察,邊請教,惡補水利知識。2013年冬天,他最為關注的是通水之后的水質和水量問題。
 
  盡管自認是水利的門外漢,但于幼軍也總能發現問題,提出改進建議。比如當時網上議論說,長江枯水期時,南水北調調水會導致海水倒灌的風險,他去實地調研后,覺得確實是個值得關注的隱患。他當時還注意到,中線調水沒有調蓄湖,水經過各大城市直接進了水廠,但一停調水可不是小事,影響居民用水,而丹江口水庫正常年景蓄水都有問題,“確實應該有個不時之備,應該搞應急水源,也就是搞后備水道。”這樣的建議反饋給水利部后,水利部的領導說,“你這個門外漢眼睛很厲害,眼光很狠,一抓就抓到了命脈。”
 
  于幼軍認同在缺水的中國修建水利工程的必要性,但也提醒,“我們怎么樣能夠順應大自然,順勢而為,千萬不能違背了大自然的規律,硬干蠻干,那都是不行的,都會受到懲罰。”
 
  對于三門峽水利工程的問題,歷史證明黃萬里是正確的,“現在看來,如果能全面深入關注專家們的意見,可能遺憾就會少一些。很多事實已經證明,人類戰勝不了大自然。”他也曾嚴肅地說,南水北調工程的爭議不是沒有,比如長江究竟有無水可調。他自己查資料琢磨,結論是不存在無水可調的問題。
 
  書讀進去,人走出來了
 
  于幼軍的辦公室,在南水北調辦大樓六樓,不遠處便是玉淵潭公園。冬天時,冰封湖面,百木蕭疏,夜晚時分,正是寂靜讀書的好氛圍。身邊的同事歸納他在南水北調辦的業余時間,“工作之外,就是看書寫作”。
 
  他后來將自己的辦公室命名為玉淵潭書房。辦公桌背后是一幅山水國畫——深山秋意圖,背后的書架隔板上,擺著兩張7英寸大小的照片,若不近看,很難察覺是與國家領導人的合影。除此之外,全是書架,滿滿的書。
 
  于幼軍的辦公桌上,除了家人的照片外,最多的也是書,每本書都壓著便簽條,上面留有密密麻麻的讀書筆記。
 
  于幼軍的家人大多在外地,除了偶爾回家探親外,他就住在大院里,下班后,在食堂吃完飯,就是繞著玉淵潭散圈步,然后回到辦公室,也就是玉淵潭書房,夜讀思考。
 
  與早年擔任深圳市長、山西省長時的開放高調相比,在南水北調辦的時光里,于幼軍恪盡低調,公共視野里寥寥幾次采訪,均是和自己分管的調水工作相關,個性化的表達和本職之外的信息難覓蹤影。
 
  唯一可堪矚目的還是書,而不是人。2013年冬天,他出版了《求索民主政治》,這本書的副題正是“玉淵潭書房札記”,算是他在辦公室里讀書思考的心得總結。
 
  熟悉他的人說,“他跟我們說過一句很經典的話,‘書讀進去了,人走出來了’。隨著時間的沉淀,他書讀進去了,人也從困境里面走了出來。”
 
  《求索民主政治》,雖為札記,但實際上是一本立論嚴肅、具有高度現實針對性的研究著作,而討論主題事關“民主政治”。于幼軍試圖從學術的角度出發,在馬克思主義的框架之下,求索中國政治的未來。
 
  他知道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寫作時要求“言必有據,言必有經典支撐”。
 
  這本書的出版沒有任何發布式、讀書會、評議會和推廣行為,這也是于幼軍的要求。他希望一切以正常的狀態面世,接受社會各界評判、爭鳴。
 
  但書的封面創意為他親自構思,底圖為蛇形梯路,蜿蜒前行消失在遠方,預示著書的主旨是梳理世界各地的政體樣本,從中尋找中國特色的正道坦途。
 
  “這是一條彎彎曲曲的路,我相信會越走越寬,而且一定會步入人類文明共同的大道。”他說。
 
  《求索民主政治》之后,他將興趣轉移到了“文革”研究,并希望能對這段歷史有所思考和記錄。
 
  “重回起點”的三書先生
 
  于幼軍仕途發端于廣東,歷任廣東省委宣傳部部長、深圳市長,后轉任湖南、山西,再至文化部。幾十年的仕途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山西和文化部的經歷。但離開崗位后,他絕少再提及。
 
  他事后提及離開山西時說,“很舍不得,因為很多事正在進行,已經開局了。”
 
  2007年8月,中央在將于幼軍調離山西時,評價他:“視野開闊,改革開放意識和開拓創新精神強;敢抓敢管,作風務實。”
 
  這些評價顯然都是有所指的。面對山西當時嚴重的環境污染,人家說要壯士斷腕,于幼軍則說即便是壯士斷臂也要干。一年之內,山西炸掉了三千多個小焦炭廠,關停了七千多個小煤礦,還有一批小化工廠。
 
  當時的阻力非常大,有人質疑、反對,包括他在任內提及的“煤炭零增長”理論也受到非議。很多人認為,從深圳過來的省長,應該帶領大家大干快上,放手大干,怎么來了個要“煤炭零增長”的省長?
 
  “我反復給大家講道理,發展是為了改善、提高人民的生活,可山西當時因亂挖煤礦造成幾千平方公里地質塌陷。我說,如果要對山西長遠發展負責的話,如果要對山西人民的根本利益長遠負責的話,那些搞法是行不通的。”
 
  這些只是鐵腕的一面,他后來回憶,還是不改初衷。
 
  但令他欣慰的是,“在山西的幾年,我打爛了很多人的飯碗,但山西人對我還是很好。”
 
  那時,山西很多小煤礦背后總有基層干部充當保護傘,他實行了嚴厲的問責制和一票否決制度,真的撤了一批干部。“我是準備選舉丟票也要管的,但從未想過我竟然在當年全票通過。這件事教育了我,只要是為山西這個地方好,大家還是支持你。”
 
  任中離開,也給他留下了至今未了的遺憾,比如對山西溝壑地貌的改造。山西溝壑地很多,其實,這些地方都是可以整理造地的。當時他已經跟國土資源部談試點工作,“不需要土地整理的錢,只要給用地指標政策。”比如對汾河的治理,“我一直有個夢想,讓汾河,讓山西各大河流重新嘩啦啦起來”。
 
  于幼軍在文化部任上只有一年時間。2008年9月,中央政治局對其作出留黨察看兩年的處分,但并未被開除黨籍,再過一個月,撤銷了他中央委員會委員的職務。
 
  這段往事,他記得的只是,“當年在文化部,大家對我非常好。這里面有太多的遺憾,也有太多的說不清。”
 
  那段時間,熟悉他的人感覺,他壓力很大,“好比一個高速運轉的機器,突然戛然而止,他的整個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都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后來,他選擇了回到圖書館,重新拾起了自己的研究興趣。
 
  2013年的冬天,他已經60歲了,南水北調辦副主任的崗位是副部級,按照組織原則,60歲已屆退休之齡。彼時,記者曾經問他,退休后有何打算。
 
  于幼軍沒有回避,“如果給我塊試驗田,我會去探探路、闖闖路,多辛苦幾年。”
 
  經歷了仕途沉浮,退休的他更愿意回到人生的起點,再當教書匠,“讀書,寫書,教書”,做一個“三書先生”。
 
  在那本《求索民主政治》書的后記中,他寫了一首小詩,“唯望知我者,怨我者,罵我者,能理解體念序言結尾的小詩:窮達皆思報民恩,沉浮不改憂國情,愚者竭誠百千慮,訴與諸君仔細吟。”
[责任编辑:郭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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