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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艺人,是失落故乡的守望者

2015-08-14
来源:凤凰读书

生活中所需的一切,曾经就在屋前屋后。那时的日子直接、新鲜,带着手心的温暖,那时的人们以情相待,用心相处。

匠人

作者: 申赋渔

出版社: 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出版年: 2015-7

内容简介:

瓦匠、篾匠、豆腐匠、扎灯匠、木匠、剃头匠、修锅匠

雕匠、花匠、铁匠、杂匠、裁衣、教书匠、秤匠、织布匠

正在凋零的乡村,渐渐失传的手艺,可他们的命运传奇正一点点被遗忘

“他们来了,又走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他们原是从古至今代代延续的一环,这个环,到今天,就断了。他们不在了,我的故乡也就真正没有了,我将真正成为流浪在城市里的孤儿。据说,一个人失明的时间长了,就会忘记他所见过的一切。写下他们,是怕有一天,我会完全忘掉故乡的样子。”

《匠人》讲述了作者申赋渔的家乡——申村中一个个手工艺匠人及其家族的命运故事,有花匠、雕匠、铁匠、裁衣……从这些故事中,展现了苏北一个几万人大村的乡土、生活变迁,追忆了作者失落的故乡。申村的兴亡衰落,既是时代变迁,也是人世间的因缘际遇,令人叹息,深觉悲凉。


关于作者:

申赋渔,作家、记者。著有《不哭》《逝者如渡渡》《光阴》《一个一个人》《阿尔萨斯的一年》等。先后在《天津日报》《杭州日报》《福州日报》《扬子晚报》《石家庄日报》等十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导演有《龙的重生》(中法合拍)《不哭》《寻梦总统府》等纪录片。曾任南京日报驻法国记者。现为南京日报“申赋渔工作室”主持人。

 

 

 

书衣匠

——申赋渔

好像这一年总在下雨,从江南到江北。

我已经好久没有回申村了。朱赢椿说要去看看。他正在给我设计《匠人》。

从南京到申村将近250公里,开车要3个小时。去申村的这天,下着雨,有阵子很大,雨刮器疯一样的转,视线依然被模糊了。就在这大雨包围着的小小的空间里,我给朱赢椿说着申村600年的往事。

到家的时候,雨却停了。我带着他去村子里转。在东汕河边,遇到了铁匠的儿子红荣,红荣已80多岁,正在地里耕田。朱赢椿对他产生了特殊的兴趣,两人相谈甚欢,红荣甚至邀请他到河边的家里小坐。

离红荣家不远,是织布匠徒弟的家。这徒弟也已经老了,刚去世。织布机竟然被家人劈了当柴烧了。

朱赢椿到织布匠家转了一圈,一无所获,转身去我的伯母家。伯母看到我们来,高兴地迎出来,不知道该如何招待,忙忙地,要去洗锅烧饭。我几乎每次回来,都看到她在灶台旁忙来忙去。我的伯父不在了,伯父就是我书里说的“杂匠”。事实上,活着的时候,有点,嗯,游手好闲。死了,就埋在他家屋子的旁边。时时都能看到。朱赢椿对申村的这种葬俗很不理解。他问我,你们不怕吗?这个问题,我们都没想过。因为几乎每家屋子的旁边,都有一两座坟茔。对于申村人,人鬼的距离不大,是混处的。从伯母家出来,朱赢椿就拍到了土地公公、土地娘娘,还有土地公公助手的照片。这三尊神像,都是雕匠雕的。其中缠绵悱恻的故事,写在《雕匠》里面。神也跟我们生活在一起。

之后,我们又去了申村的祠堂、我的已经颓圯的小学,还有不远处的教堂。

 

  

 

 

书里所有申村的照片,都是这一天,朱赢椿拍摄的。还有每篇文章前面的那些匠人们用过的工具,也是从申村一件件找过来,实地拍摄的。这个工作一直做到天黑。朱赢椿一边拍摄,一边跟我快活地说笑。

我们当晚就返回了南京。朱赢椿说他在申村有种苍凉的感觉。我有的,却是一种浓浓失落感。原先那么多美好的东西,都不在了。

封面是一张木刻。我并不知道朱赢椿会做成什么样的封面。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贵阳一个叫文斗的苗寨里写一部音乐剧。等我回到南京,去随园书坊--朱赢椿的工作室,发现他的工作台上放着一块木板,旁边是一堆小花卷般的木花,他雕刻时留下的。木板上雕着两个字“匠人”,就是我们现在封面的样子。朱赢椿把油墨细细地涂在木板上,然后慢慢印在一张宣纸的上面。夜里11点了,外面依然是下着雨。宣纸放在桌旁边干着。我们喝着茶,“木刻很有意思呢。”朱赢椿说。朱赢椿拿出两个布包,展开来,里面是一只只小小的小口袋,里面插着各式的笔和各式的刀。“倒有点像老中医的针炙。”我说。“像杀猪匠。”他说。我们大笑着。

原本以为书就这个样子了。谁想到,接下来,才是大费周折。

朱赢椿说电脑打出来的字不好,没有人的气息。要写。每个匠人的名字,都要写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开始为我这本书工作的时候,总是下雨。随园书坊是最好的听雨的地方。让你觉得,只应在这里蹉跎时光,而不该做任何事。

朱赢椿拿了一把窄窄的刷子,写了“木匠”二字。我立即想到他所说的“人民的字”。五六年前,我每次和他外出,都看到他拿相机拍店招、手写广告和墙上的标语什么的。他的文件夹里有太多这样的东西。

他一口气写了“木匠”“瓦匠”“铁匠”等十几个名字,一张张挂在墙壁上。

“像不像?”

“不像你写的,像店铺门口的招牌。像没练过书法的人写的。”

“这就对了。这是人民的字。”

这个下雨的下午,我们就对着这些名字喝茶、发呆。

又是一个下着雨的下午。不过已经是秋天了。整个夏天和秋天都在下雨。随园书坊落满了落叶。雨打在枫杨树上,打在屋顶的青瓦上,一声一声,一阵一阵。

我说又下雨了。

朱赢椿笑起来:“又可以干活了。”

我说,不是都好了吗?

他一张张从墙上扯下他所写的“人民的字”,说:“我天天看,时间看长了,就觉得不行。印成书,要耐得住看。这要重写。”

“会很好玩!”他安慰我。他是怕我过意不去。

他准备了很多很奇怪的工具。

“剃头匠”是用刀片写的。“铁匠”是用一支没把的圆头毛刷子写的。“织布匠”是用一把小油漆刷子沾了水写的。“瓦匠”是用一片窄窄硬硬的薄纸写的。还有塑料、铁皮、树枝,等等,几乎每个名字都用不同的材料,不同的手段写出来。

现在,就是你看到这个样子的字了。

既是人民的字,又是艺术的通感。看到这个字,即使你不认识,你也能猜出他是做什么的匠人。

到天黑了,雨又大起来。所有的字都写好了。接着就是扫描、打印。手写的字好了,打印在边上的是两行说明文字。“你看,放在一起,这电脑的机械、呆的气息就看出来了。”

像变魔术般,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张细砂纸:“你喝茶,我打一打。”他兴致勃勃地用砂纸打磨起这边上小小的电脑字。一边打,一边跟我扯着闲话。

所有无趣、困难、艰苦的事,他都能把它转化成好玩。好玩是点石成金的那支笔。成不成金,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他享受这个过程。

书的设计已经完全完成了,跟出版社也谈妥了出版时间。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去随园书坊了。朱赢椿又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坐坐。这是个阳光很好的晴天。进了篱笆的院门,我走到内院木门的外面,还没有敲门,就听到里面“啪啪”的,扔东西的声音。门一开,看到朱赢椿把为我封面做的那个木刻的板子,扔在地上。他歪着头,看了一会,又捡起来,装着随意的样子,朝阳光底下扔过去。“啪”地一声,落在已经刚刚飘下的几片杨树叶子的旁边。他看了一会,捡起来,就蹲在院子里,拿刀重又在这木板上刻起来。

 

  

 

 

“封面不是好了吗?怎么还要刻?”

“不好。这木板不应该印到纸上。那样立体感、纵深感就没了。要直接扫描出来。”

于是把木板直接放到扫描仪里扫描。扫描了,打印出来看,再刻,再扫。

另一种感觉的封面出现了。

“匠人”两个字是黑的。字的背后是明亮的,像是透出了的阳光。而这阳光的下面,是一条伸向远方的路,又像是一条闪着波光的河。一条流动的河、时光的河。

封面好了,我们又重做一本样书。书不能只放在电脑里,要打出来,做成真正的书。有时要做很多本。他刚出版的《虫子旁》,就做了19次样书。《匠人》的书脊是裸露的。上面没有字,像账本。书的三条边都是毛边,糙糙的。像是小时候,母亲拿各种废纸,用针线缝起来,给我们做的厚厚的草稿本。

朱赢椿看了半天,摇摇头:“调子不对。”

他抓起一支毛笔,蘸了墨,在书的四个边上乱涂一气。涂好了,扔到了太阳底下。“晒一会儿,我们先喝茶。”

这一喝茶,天已擦黑。朱赢椿到院子里把书捡回来,用大拇指一划,让书页飞快地翻过:“怎么样?”

“像是从着火的锅灶里抢出来的。”

他哈哈笑起来:“那就算成功了。”

于是,书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整个设计这本书的过程,不像是在完成一件工作,而像在进行一趟冒险的旅行,时时都有意外。

书放在这里,可是里面有一种张力,他吸引着你走入其中。朱赢椿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带着一种期待,在旁边看着你能不能发现他隐藏其中的秘密,并随时准备发出一种密谋者的大笑。

后来,又改了许多次……

 

[责任编辑: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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