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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通道:侗族人奇特的陰陽世界觀

2016-07-15
来源:紅網

  作者/攝影:幸鵬

  這幾天剛剛從湖南懷化通道縣回來,被山里的蚊子咬了一身包,聽了點故事,看了看風景。今天聊得事兒,其實離我們生活比較遠,說實話,離認知也有點遠,而且是個聊不出結果的事。好在我可以姑妄言之,您姑妄聽之。

  既然遠,不妨把話題扯的更遠一點。先用自己的話來解釋一下對哲學宗教產生的淺薄的認識。我以為,千百年來人類有太多需要思考的事情,哲學就是人對未知世界的探尋、思考、表達、謀求認可的過程。每個人形成了不同的世界觀,持有相同或是相似世界觀的人在特定時期擁有了相同的信仰,形成一個個群體,便有了宗教。

  宗教產生是個大命題,也是個哲學問題。關鍵詞無外乎“必然”、“復雜”、“文化現象”“精神層面”、“社會意識”和“重大影響”。宗教哲學可以簡略定義為一門對于宗教現象及問題進行哲學思考的學問,二十世紀幾乎所有偉大的哲學家都有涉及宗教哲學問題。宗教和哲學分不清,又不能一概而論,因為核心是不一樣的。如果和一個人談論一種宗教或是一種現象——“你信不信?”便成為一個很有意思的前提——你若不信,所有的討論都將是沒有依據的假設,論證的過程不能成為說服別人的論據。你若信或是半信,一切都是符合或可能符合邏輯的,可以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引經據典。也就是說,哲學強調的是“論證”,要通過某種符合邏輯的方式論證,遵守的是推理規則。而宗教強調的是“信”,你信不信上帝的存在?如果不信,教堂的存在對你而言就毫無意義。

  古印度人信仰一種宗教,叫做“吠陀教”,公元前2000年雅利安人進入印度河流域,吠陀教產生。公元前2300-1750年的印度,正是著名的“哈拉巴”文化,印度河流域已經產生城市,進入了文明時期。學者說孔子是公元前551出生,那么公元前2300差不多是“夏商周”時期的夏朝。這段時間,印度的宗教經典叫做《吠陀》,《吠坨》對印度后世的影響極大,由印度古梵語寫成,因為與后來的梵語不同,被后世稱為“吠陀梵語”,又難懂,又長,不便于傳播和理解。于是漸漸被分成《梨俱吠陀》、《裟摩吠陀》、《耶柔吠陀》、《阿闥婆吠陀》四部,成千上萬部吠陀、梵書、奧義書皆從此來。婆羅門教建立在經典之中的“梵書”之上,所以一般認為婆羅門教起源于吠陀教。其中《耶柔吠陀》中有一部《百道梵書》,據說這里首次提出了靈魂轉世的理論。婆羅門時代剎帝利王子悉達多,在婆羅門教基礎上創立了佛教,靈魂轉世和輪回在婆羅門教被提出,在后世的佛教中發展壯大,便有了著名的六道輪回。(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牲道、餓鬼道、地獄道)

  有意思的是,認為有輪回存在的遠不止外來的佛教。中國本土的道教也相信靈魂的存在,人世之外,有另一個等級森嚴的世界。不知道是釋道融合,互相影響。其他諸如薩滿教、苯教這些帶有巫術性質的原始宗教,也大多自然崇拜、祖先崇拜,信奉萬物有靈。如果站在無神論的角度,無論是西方的創世還是東方佛教的輪回,都在一種超自然現象,某種意義上是對超自然現象的解釋和調用。

  崖上鼓樓的避火、避瘟咒

  說了這么多,目的自然就是講講輪回轉世。以上的所有,都是閱讀的體驗。然而,在桂黔湘三省交界之地——貴州的黎平、廣西的三江、湖南的通道,都廣為流傳著“再生人”的傳說。所謂“再生”,就是轉世,而且轉世為人。這是個很神奇,也很玄的問題。如上文所言,“你信不信?”成為一個最很有意思的前提。現在人人皆知的西藏活佛轉世,就是影響力比較大的轉世輪回事件,大活佛的轉世,甚至會對地區乃至國家的宗教政治產生重大的影響。最為大眾熟知的便是1990年十世班禪轉世靈童金瓶掣簽,如果沒記錯的話,電視轉播了其盛況,這也是無神論國家鮮有的高調宣傳方式。相比之下,侗族的轉世輪回故事最有趣之處在于,人們聽到的、看到的這些故事的主人公,都是沒有任何政治目的、沒有任何特定社會身份的普通人,往世和現世往往還都有所聯系,比如家族的先人,比如好友變鄰居,父輩變孫輩,甚至男人變女人。在湖南省通道縣雙江鎮,我們見到兩個女孩,一個叫做楊日春,一個叫做姚改流。

  楊日春、姚改流

  楊日春,女,1983生人,她說上一世叫楊品錘,13歲就早逝,不進家族祖墳,太想家,于是就回來了。從前的堂哥堂嫂是她今生的父母。而這一世才兩歲的時候,她就會準確無誤的摸回前世父母的家,翻出老照片指著自己,也認上輩子的同學。后來家里人按照侗寨的習慣,喂她喝了一碗魚湯,很多事情漸漸就忘掉了。我問你們都喝過這碗湯嗎?旁邊的姚改流說啊,是啊我們都喝過。我說你也是一樣的故事嘛?她說差不多,我們都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她說她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在村子里見人就拉著唱侗歌,村里的老人問,你這么小,是誰教給你唱歌的?你是誰啊?姚改流說,我是石培樹/盛(音)。石培樹是姚改流媽媽的外公,在世的時候喜歡唱侗歌。家里人說,她小時候見人就唱的那幾首,恰好是上輩子最愛唱的。而這一世的姚改流,最喜歡唱歌,無論多復雜的侗歌,聽兩遍就記得住,學得會。

  她們說了很多話,很平靜,我想應該是講述了很多遍。好在其中沒有太多的形容詞,也都很簡單,反而讓我有了幾分信任。她們說開始也害怕,后來就習慣了,既然回來了,又還做家人,就好好生活吧。說完了露出淡淡的微笑。

  除了人的轉世,前世是動物或者是昆蟲的也不乏其例。在通道有一則傳說,說某人前世是豬,是由豬轉變成人。據說這個十多歲的年輕人才幾歲的時候,他媽媽帶他去山上,看到有人在割豬草,他就告訴別人說不要割那種草,因為那種草不好吃。后來他見到村里專門殺豬的榮某,對他說“是你把我殺的”, 那個人嚇得要命,回去以后就再也不敢殺豬了。(載于文化遺產2013年第5期,《侗族的轉世傳說——靈魂觀與積陰德習俗》,作者徐贛麗)而目前談論的已知再生人的前世,全部是非正常死亡。

  晚上在通道縣城和當地的幾個侗族小伙姑娘聊天,我問他們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們都直視著我,十分堅定的說:真的。然后紛紛說起身邊比較親近的朋友的故事,大多不好解釋的故事核心,都是一個才一兩歲的孩子,怎么會那么精準的確認親屬之間的關系,家里物品的歸屬,上一輩人之間的普通生活片段,然后反問我,如果不是真的,一個小孩子怎么會知道的這么清楚?如果不是真的,問什么我們人人都這樣講?老人們是對這個事自然深信不疑,但他們大多不喜歡。說這樣會打破家族里的長幼秩序,倫常關系。當地的習俗是喝一碗紅鯉魚的湯,然后讓這個孩子淡忘掉過去的事情。這一碗紅鯉魚湯,楊日春和姚改流都喝過。她們小時候的事情有很多都不太記得,她們說都是這碗湯的原因。

  芋頭侗寨

  在侗鄉見不到佛寺。所以轉世輪回是不是受到佛教影響,是沒有印證的。但前文所講,佛教中的轉世輪回概念也是從婆羅門教中吸收進來,甚至來源于印度更古老的宗教。侗族人民崇尚萬物有靈,更趨向于薩滿一類的原始宗教,相信靈魂的存在,就等于相信肉體靈魂是可以分離的。說到靈魂,那就說一說鬼事。侗族還流傳著鬼也分善惡的說法。鬼生活的世外桃源 名叫“高勝牙安”,那里“與祖同地,共同生活, 吹笙‘多耶’,處于極樂世界”。(《侗族通覽》,冼光位主編,廣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07頁)鬼在那里仍像陽間青年男女一樣吹蘆笙跳舞唱歌,過著與現實中的侗寨一樣的生活。侗族也認為鬼與人常處于同一空間。比如,行歌坐夜時往往有鬼與人同樂, 時至午夜,人們會唱起消散歌,意思是請鬼們回去,不要再逗留:“天晚了,我們要回家了,你們 (指靈魂)也回去吧”,唱了消散歌就可以把圍坐在周圍的鬼魂送走。同樣,在村寨里請戲時,也是要請鬼神和送鬼神。

  這樣的態度讓人細細想來,心存溫暖。雖然一碗紅鯉魚湯要讓塵世間的人變得平凡而非通靈,但是侗家人仍然愿意相信,故去的親人們以某種方式重新回到自己身邊,是一件不壞的事。并且如果相信轉世輪回,那么死亡就變得不那么可怕,前提是積陰德夠多,來世仍舊為人。他們信奉的是“上天有眼,神靈有耳;居心不良,必招禍殃;行為不軌,壽命不長。”(《中國侗族村寨文化》,吳浩編,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

  如果這個現象是歷來就有的,那么老侗歌里一定有表達。為此,我找到懷化侗族大歌傳承人吳永科,他幫我翻查了家里流傳的老耶歌本,永科的爸爸說我問的那首《陰陽歌》要唱三四個小時,永科也不會唱。歌詞里寫到,“今夜我們相聚唱一首歌大家聽,靜靜聽我吧歌唱,我們來到世間很少有人得齊全,就像四面山崗高高矮矮不一樣。有吃有穿命中定,壽歲年華也靠命根定短長。養男育女靠八字,家財田產全靠前世修善今生才能把福享。有夫有妻也是命中早注定,單身孤零那是從陰間閻羅認領守空房。我說這話當初也有人不信,他還為此到陰間質問閻羅王。十代都有人曾經到陰間,把陰間的事拿到陽間來宣揚。”這首歌里一共唱了6個人的陰陽故事,歌的結尾處是“朋友有好歌他唱好歌,我沒好歌只好唱陰陽”。

  懷化市侗族琵琶歌傳人楊團花在演出

  我相信,這樣的歌侗族民間還有很多,這樣的故事,千百年來也從未中斷過。

  侗族地區民風淳樸,頗有“諸惡莫做”的意思。人“信”什么是一回事,怎么做這一世的人,是另一回事。從這一點出發,這些看起來“封建迷信”的教化和影響是有積極意義的。

  在這個主題下,又有幾個有趣的小事兒,不知道是不是實屬巧合。目力所及之一是侗族人愛修橋,風雨橋和鼓樓簡直就是侗寨的標配。山苗水侗,侗族村寨大多傍水,橋多。橋和河流本身就是傳說中的陰陽界的必經之路,是故事的載體。第二個小事是,此地名字就叫通道。地名也早已不可考。在冥冥之中,荒誕與真實之間,我們又知道多少?宇宙之大,謎題之多,都是有趣的存在。

  德國哲學家卡西爾在《人倫》一書中說到原始人——“ 對生命的不可毀滅的統一性的情感是如此的強烈, 如此不可動搖, 以至于到了否定和蔑視死亡這個事實的地步。在原始思維中, 死亡絕沒有被看成是服從一般法則的一種自然現象。… … 原始人在他的個人感情和社會感情中都充滿了這種信念: 人的生命在空間和時間中就根本沒有確定的界限, 它擴展于自然的全部領域和個人的全部歷史。 ”

  莫言在《生死疲勞》里的第一句話便是是“佛說:生死疲勞,從貪欲起。少欲無為,身心自在”,小說最后閻王爺對西門鬧說了一席話頗禪意:“我將讓你在畜牲道里再輪回一次, 但這次是靈長類,離人類已經很近了,坦白地說,是一只猴子,時間很短,只有兩年。希望你在這兩年里,把所有的仇恨發泄干凈,然后,便能是你重新做人的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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