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港中華總商會永遠榮譽會長 謝湧海

    美國眾議院近期通過了有關美元穩定幣的《GENIUS法案》，該法案引發了國際金融市場的廣泛關注。

    《GENIUS法案》規定美元穩定幣的發行方必須將出售穩定幣所得美元全數用來購買美國國債。在全球去「去美元化」和「減持美債」的大趨勢下，美國政府試圖通過立法手段維持美元貨幣霸權和填補因美債需求流失而出現的空缺。然而，這一舉措與美國連年巨額財政赤字、貿易逆差，以及龐大的聯邦債務等結構性問題完全不在同一邏輯上，且該法案有可能為美債未來發生技術性崩盤進行了鋪墊，以及進一步暴露出美元體系面臨的更大系統性風險。

    《GENIUS法案》充分反映了美國政府對美元霸權走弱的焦慮。一方面，近年來，隨着新興市場國家推動本幣結算、各國央行外匯儲備多元化趨勢，美元在國際儲備貨幣中的份額已從2000年的72%降至目前的58%。另一方面，在過去五年中，穩定幣市場異軍突起，增長了近5倍，市場規模由2020年的500億美元增加至約2500億美元，其中90%為美元穩定幣。所以，美國政府希望通過立法將美元穩定幣納入金融監管體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鞏固美元在數字貨幣時代的主導地位。

    然而，由於美元穩定幣的底層邏輯是法定貨幣美元，而美元的根基在於美國的綜合經濟實力。

    首先，從財政方面看，美國財政赤字已連續多年超過1萬億美元，2024年達到1.833萬億美元，佔GDP比重高達6.4%，除新冠疫情的兩年外，創歷史最高。連年財赤將美國的聯邦債務推高至36.2萬億美元，債務與GDP之比超過122%。為了讓這個借新還舊的龐氐騙局繼續玩下去，美政府已要求議會批准進一步提高借債上限。財政收支失衡持續削弱美元的內在價值。雖然穩定幣法案可能短期內增加美債需求，但杯水車薪無法從根本上解決美國的財政可持續性問題。

    其次，從外貿角度看，美國貿易逆差是另一個制約美元的因素。美國已連續50年出現貿易逆差，2024年，美國貨物貿易逆差1.2萬億美元，服務貿易順差2950億，總的國際貿易逆差為9184億美元，比2023年的7849億美元增加了1335億美元。持續貿易逆差意味着美元不斷外流。穩定幣法案無法改變這一趨勢，反而可能加速美元外流，因為全球投資者可能利用穩定幣更便捷地轉移美元資產。

    第三，從美國的貨幣政策上看。美聯儲代表的是美國跨國金融集團的利益，他們擔心特朗普貿易保護主義的政策會推高國內通貨膨脹和令經濟衰退，甚至出現經濟滯脹，故舉棋不定，連續幾個月維持利率不變，引起特朗普的極度不滿。2024財年，美國政府國債的利息支出已達到驚人的1.1萬億美元，年度利息支出首次超過1萬億美元，較2023財年同比增加2540億美元，增幅29%。債務利息的支出約佔GDP的3.93%，大大超過美國全年國防開支。高利率環境雖然支撐了美元匯率，但加劇了財政可持續性風險，形成惡性循環。近來，三家主要國際評級機構不約而同的下調美國債務評級，進一步提高了美國政府的借債成本，真可謂是雪上加霜。

    第四，從市場層面展望，由於穩定幣有強制贖回機制，再加上互聯網資訊和交易秒殺，一旦全球投資者對美國經濟和財政判斷預期發生大的逆轉，突發美元穩定幣擠兌潮的話，必將對美元和美債造成世紀大衝擊，加速其崩盤速度和烈度。

    最後，從歷史經驗看，貨幣霸權需要強大的經濟基本面支撐。十九世紀的英鎊霸權建立在英國工業優勢和貿易順差基礎上。二十世紀美元霸權依託了美國經濟綜合實力和軍事實力。當前美國經濟面臨製造業空心化、勞動生產率放緩等結構性問題，2024年美國製造業增加值佔GDP比重已從2005年的13%降至為10%，遠低於我國的28%。另外，其軍事實力也正在被我國追趕，甚至超越。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楊潔篪曾警告美國不要再從實力地位出發與我國進行對話。近來，美國在中東、俄烏戰爭等問題上都表現出力不從心，美國綜合霸權地位下降，也令其難以支撐貨幣霸權。

    《GENIUS法案》的另一個潛在風險是監管套利。法案僅適用於美國境內的穩定幣發行方，可能促使發行機構遷往監管寬鬆的離岸金融中心。這種監管規避行為將削弱法案的實際效果，甚至可能導致美元穩定幣市場份額下降。

    說到底，美元穩定幣只是諸多數字貨幣中的一種。全球央行數字貨幣(CBDC)的興起可能削弱美元穩定幣的影響力。目前，我國數字人民幣試點已擴展至多個國家和地區，歐盟數字歐元項目也已進入準備階段。在這些主權數字貨幣基礎上，下一步都有可能發展出這些法定貨幣的穩定幣，在跨境支付和交易等領域，成為美元穩定幣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綜上所述，美國《GENIUS法案》是美國政府維護美元霸權的一次嘗試，但難以從根本上解決美元體系面臨的結構性挑戰。財政赤字、貿易逆差、債務高築，以美國綜合實力下降等深層問題持續侵蝕美元的信用基礎。在全球經濟多極化、貨幣數字化快速發展的背景下，單靠立法手段難以維持貨幣霸權。美元的長期穩定最終取決於美國能否重建財政紀律、提升經濟競爭力，而非僅僅依靠金融監管的技術性調整。